近段时间以来,郭美美事件、慈善总会发票案、河南宋基会风波等事件,像海浪一样冲击着人们对于慈善机构敏感的神经。中国慈善事业到底怎么了?慈善机构面对这场信任危机该何去何从?爱心人士今后应该怎样去行善?
最近,南都公益基金会理事长、希望工程创始人徐永光走进《政情民意中间站》,分析我国慈善业出现信任危机的原因,并回应公众捐赠疑虑。
【人物名片】
徐永光,1949年出生于温州,法学硕士,第九、十届全国政协委员。1986年任团中央组织部部长;1989年3月任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秘书长并创建希望工程;2005年任中华慈善总会副会长、中华慈善大会组委会副主任兼秘书长;2007年5月任南都公益基金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2011年任南都公益基金会理事长。他自称是一个民间人士,一个从事慈善事业的专业人士。
100元善款通过机构运作增值了50%
记者(以下简称记):近段时间,郭美美等一系列事件出来后,公众对我国慈善机构普遍产生了疑虑。甚至有人提出,公众的爱心所凝聚起来的善款,不要通过慈善机构运作,而是自己去找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你怎么看待这样的想法?
徐永光(以下简称徐):假如你自己去做慈善,个人对个人的一种互助,这是一种传统慈善,而传统慈善是做不大的。有1万个人想帮助1万个孩子,如果这1万个人通过1家慈善机构来捐助这些孩子,它一定是低成本、高效率的。慈善机构需要从捐款里提取10%作为成本,譬如捐赠300元就能让一个孩子完成小学学业,工作成本只需30元;如果1万个人都通过个人去帮助1万个孩子,不仅成本大,而且可能还做不好。
记:关于慈善成本的问题,曾经有个慈善项目叫爱心书包,当时是要求捐款者捐出100元。其实这100元除去中间环节的费用,真正用于买书包和相关文具的费用,最后只有60多元。
徐:对。
记:有人就会想了,为什么不直接把100元交给那些需要书包的孩子,他们是不是可以享受到更多的慈善服务呢?
徐:爱心书包是中国扶贫基金会做的一个优秀项目,捐赠人通过邮局数据库挑选希望捐助的孩子,然后捐100元到扶贫基金会。这个书包由邮局邮寄给孩子,扶贫基金会寄给捐款人一张发票和一封感谢信。我到扶贫基金会看过,他们一共打出了100万张发票,工作量很大,整个成本都是透明的,需要30%左右。这些孩子拿到的书包,实际采购用了60多元,但这些孩子拿到的书包加上里面的文具,市场上需要150元才能买到,因为大规模的采购压低了价格。
记:也就是说,通过慈善机构的服务,让这100元善款增值了50%.
徐:是的,到了孩子手里,扣除成本,孩子拿到的东西还值150元,你说这个专业化的操作,到底有什么不对?
捐款最多的机构恰恰是透明度最低的机构
记:刚才你提到的,其实是传统慈善和现代慈善两个概念。现代慈善跟传统慈善的区别到底在哪里?
徐:传统慈善是人和人之间的直接的施与受的关系,譬如亲友之间、邻里之间的互助属于传统慈善,或者给穷人发钱也是传统慈善。我们现在年年扶贫,年年发钱,这都属于传统慈善的一些做法。现代慈善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通过专业机构来操作,而且非常注重“造血”的理念,而不是“输血”.
记:一定要通过慈善机构,才能够把现代慈善做好?
徐:是的。
记:为什么我国目前的慈善机构出了那么多问题?
徐:这个问题真的要好好讨论。慈善是发自个人内心的一种心愿,它是民间属性,不是政府属性,它应该是民办,而不应该是官办。假如上世纪90年代国家下发文件,让全国人民给希望工程捐款,希望工程早就完蛋了。
在中国有一个特点,好多慈善机构都有很强的政府背景,捐款最多的机构,恰恰是透明度最低的机构,它拿到捐款不是靠透明度,不是用公开透明来吸引捐款,而是靠政府支持。他们拿到捐款并非一定会乱花,他们也经过政府严格的审计,但是对于捐款人的负责,对于捐款人权利的尊重,普遍做得不够。所以,郭美美跟红十字会八竿子都打不着,结果把红十字会搞得灰头土脸,实际上就是这些有太强的官办色彩的慈善机构,他们没有按照真正的民间的慈善事业规则在做事情,所以会带来这些麻烦。
慈善机构谁透明谁就会成为“老大”
记:刚才你特别提到,慈善机构没有尊重个人在慈善方面的一些权利,那么捐款人在慈善事业当中有哪些权利和义务呢?
徐:第一,你有捐或者不捐的权利;第二,你在捐款的时候,有选择受捐机构的权利,捐给谁或不捐给谁,权利在你手里;第三,你的捐款用于什么事情,要尊重你的意愿,捐款使用的过程和结果,你有监督的权利。还有一个权利,大家普遍没有用,就是捐款以后拿到发票可以抵消部分个人所得税,企业在利润的 12%以内捐款可以税前扣除、列入成本。很多时候,大家对这些权利都不在乎,实际上这些慈善机构不透明,都是捐款人养出来、惯出来的。
记:我们可以通过不给它捐款,让它不得不公开,不得不透明起来。
徐:你只给你信任的机构捐款,这样问题就好解决了。公信力不高、不透明的机构,让他没饭吃,优秀的机构就会成长起来。然后,我们很好地运用自己的权利,慈善的资源就会流向最有效率的机构,最有公信力的机构,我觉得这个主要还是靠捐款人。
记:现在国内有哪些透明的机构、信得过的机构吗?
徐:因为信息不对称,捐款人很难了解这些慈善机构透明或者不透明,但这种情况已经有所改变。去年,有35家基金会共同发起设立了中国基金会中心网,我是这个基金会中心网的理事长。进入这个平台,你可以了解这些机构的信息,他们做了哪些项目。到今年年底,中心网披露的财务数据要达到95%.我们提出了一个口号“透明为王”,谁透明谁就会成为“老大”。
记:慈善机构的透明,是所有愿意参与到慈善事业的人,都非常乐于看到的情况。那么基金会跟慈善总会、红十字会等这些慈善机构有哪些不同之处?
徐:中国有三大公募系统,分别是基金会系统、红十字会系统以及慈善总会系统,合计将近9000家公募机构有政府背景,拿走全社会捐款的90%以上,这些系统的透明度和公信力,确实关系到中国慈善事业发展的生死存亡,他们要是不提高透明度、不提高公信力,中国的慈善事业就要被毁掉。所以,现在社会舆论不管是讲对的还是错的,不管是专业的还是不够专业的,不管是理性的还是不理性的,都是一件好事,能够促进这些机构走透明的道路。
企业做慈善可以走专业化道路
记:温州历来有着非常深厚的慈善传统,而且通过很民间很草根的方式体现出来,令人感受到了慈善的温暖。比如女大学生毛陈冰千里献血、一群老人自发设立红日亭施粥摊、7·23动车事故中众多年轻人深夜排队献血等。温州人的这种善心,怎样才能不被目前的一些慈善乱象所影响?
徐: 温州人做慈善一直走在全国前面,各地温州商会凡是碰到灾难,捐款都是最踊跃的。温州慈善总会在支持民间,特别是支持义工发挥作用方面有很多创新之处。我觉得温州这些慈善创新,代表未来慈善发展的方向。
记:温州很多企业很有爱心,通过不同角度、不同方式来践行回报社会的责任,但在操作模式方面可能还存在单一现象,比如送钱、捐物等。
徐:我们做慈善,大家都习惯把它做成搬运工。我把钱捐出去,有一个机构搬运给一些需要钱的人,我觉得有一些是需要继续这样做的,比如说有人没钱治病,你来帮他治疗。但现代慈善越来越强调通过创新的方式,就是说要用市场化的手段,让资金的投入来解决社会问题,而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而且让这些资金的投入能够做到可持续,而不是一次性用掉。
关于企业慈善,建议走专业化道路。也就是说,企业如果每年要捐钱,完全可以设立一个非公募基金会,只要200万元就可以注册了。然后聘请专业人士进行操作,虽然需要付出一些成本,但他们能够把企业的慈善做得更好,更有效率。
记:最后想请你为关心慈善的温州人送上一句话。
徐:温州人是市场经济的先驱,温州人率先富起来了,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温州一定也会成为中国慈善事业发展的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