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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象出走后
忙着为它们修复雨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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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内容
2021年06月22日 星期二上一期下一期
野象出走后
忙着为它们修复雨林的人

    刀三正在雨林里当向导讲解

    ‘你们天天要保护大象,我们也理解,大象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可谁来保护我们?’樊高潮好些年前听到当地农民这样说,他是西双版纳州热带雨林保护基金会(以下简称‘雨林保护基金会’)理事长,退休前曾长期担任西双版纳州政府秘书长。

    4月中旬以来,西双版纳17头野象从原栖息地出走,一路北上,直抵昆明。每天看看‘今天大象又到哪了’,对于当地大部分人来说,只是一件无伤大雅又饶有趣味的新闻。在人象冲突频繁的近些年,西双版纳当地农户与野象之间的关系,实际上交织着哭笑不得、无奈、烦恼、害怕等各种情绪,毕竟对农户来说,野象在农田里吃掉的可能是他们半年的收入;而对极少数被大象伤害过的家庭而言,野象意味着哀伤、阴影、恐惧、痛苦,甚至愤怒。

    这些因为野象出走而哭泣的普通人,在一场大象出走的集体猎奇观看里,只作为意外事件的受害者被一笔带过。要解决,就不得不回到问题的源头:大象为何出走?

    人象关系的变迁

    “世界这么大,搞不好大象也和人一样,想旅游,出去见见世面。”樊高潮半开玩笑地说。在“大象一路北上”成为热点之前,近几年大象闯入人类居所这样的事,在西双版纳、普洱已不算罕见事。而在大象“为何出走”这个问题上,专家有不同的答案。

    也许没人真正理解大象的心思,我们只能从事实的变迁中寻找蛛丝马迹。栖息地的减少,在西双版纳是一个肉眼可感的事实:大片单一的人工橡胶林,取代了原生的、丰富多样的森林。作为热带、亚热带重要的战略性经济作物,国内橡胶树的种植热潮分别发生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千禧年之初,前者是上山下乡的知青响应号召、发展经济,后者则是由于橡胶价格一度疯涨,西双版纳作为国内唯二适宜的橡胶产地(另一处为海南岛),一度大规模烧山种植。

    大象是无法穿过大片橡胶林的,因为在橡胶林里它们找不到食物。橡胶林有“绿色沙漠”“抽水机”之称,会大量吸走土壤中的水分,制约其他植物生长,而每天要进食六七百斤食物的大象,习惯边走边吃。

    人类的城市、公路、水电站、橡胶林,把热带雨林切割成零碎的片段,大象要迁徙寻找食物,也不得不跨过县城、公路和农田。

    一系列历史变迁和影响,共同导致了今天大象的出走。山地游耕民族生活方式的变化、“计划烧山”的废除,实际上大大影响了大象在雨林生活的便利性,让雨林逐渐不再是大象的最佳觅食选择。

    人到哪,象就生活在周边——曾在西双版纳州林业局工作、如今身为西双版纳州热带雨林保护基金会顾问的曹孟良认为,这也是如今大象经常闯进农田偷吃、搞破坏的原因。

    过去,人和象以各种方式达成了整体上的和谐,尽管有时是以朴素的宗教信仰、图腾崇拜的方式。坐落于西双版纳野象谷的亚洲象种源繁育及救助中心大象养育员陈继铭则记得,奶奶和村里老一辈傣族人远远看到大象,会跪拜在地上。但从他的父辈开始,基本再没有这样的举动;与之对应的是,盗猎之类的事件却不时出现在新闻里。

    修复之法

    记性超群的野生象,会不会是从那时候开始记住了盗猎者漆黑的枪孔呢?

    依然没有人能肯定这一切是否有确实的关联,近几年一直在西双版纳推动雨林修复、野生象保护的张锡炎,在面对这个问题时轻轻点了点头说,也许吧,没人说得清,但一切都有关联。9年前,40岁的他从央视辞职,离开生活了20余年的北京,回到家乡云南,因机缘开始帮扶当地茶农,随后又进入西双版纳州热带雨林保护基金会任副理事长。他相信,雨林修复是目前改善人象关系的重要工作。

    原始的刀耕火种生活方式已不可能退回去,但至少,他们可以先推动“退胶还林”——以发放树苗管理费的方式,鼓励当地农民将自家单一的橡胶林替换,由雨林保护基金会发放免费树苗,重新种植多样化的其他经济林木或名贵树种,把橡胶林蚕食的雨林一点点修复回来,还大象更多的栖息地和绿色廊道,减少人象争地。

    重建大象食源地,则是近几年好几个基金会在尝试做的事情。最容易遭殃的农田通常在雨林的边缘地带,农民以前总因为大象糟蹋自己田地里的农作物而心生不满,甚至放鞭炮惊吓大象,久而久之,他们便不愿绕远去耕种,“飞地”逐渐变“荒地”。

    曹孟良设想,如果把那些雨林边缘的荒地租下来,给管理费让农民继续耕种,但告诉他们,这是为大象种的食物呢?

    这些作物若被大象吃了,理所应当;若没被破坏,农民还是照旧收获农作物、增加收入。对农户来说,这是一件只赚不赔的事情。

    然而,哪怕租下几百亩粮食地,对大象来说也仅是杯水车薪,而且人工种植营养单一,无法根本解决大象食源的问题。在意识到“象逐人居”的关系后,今年曹孟良提出了一种新的思路——保护区周边的农地轮耕轮歇,依旧是雇农民为大象种植,撂荒的年份让土地自然生长,作为大象的食源。

    想法大胆,试点是第一步。假如这一想法试点成功,他们还要再想办法通过政府推动,扩大轮歇地范围,试图用新方式恢复过往几千年的人象和谐,重建人象关系。为了让这个计划落地,曹孟良、张锡炎和当地保护部门的工作人员一起,开始了四处勘查村落和游说农民。

    无论保护野象还是修复雨林,人心的工作永远是最难、也最紧要的一步。好比退胶还林,让农户把能赚钱的橡胶林砍掉谈何容易,他们大多数对环保无感,最关心眼前的经济和生活。

    橡胶、雨林与茶

    刀三家的橡胶林在基诺山上的老巴飘寨,寨子里的人大多是基诺族。千百年来,基诺族祖辈住在雨林里,以游耕为生。直到近几十年,雨林划定保护区,他们搬出雨林,过上了定居生活。2005年,橡胶价格飙高,最好的时候割一天能挣上好几千块,巴飘寨好多村民都改种了橡胶树——一把火烧了山头,齐齐整整地种上细瘦的橡胶。

    老寨的废胶气味从那时开始弥漫。当时村民还不知道橡胶树堪比“抽水机”的威力,只是发现树下的土地开始有干裂的细缝。

    张锡炎第一次进巴飘寨想推动“退胶还林”时,当村长的正是刀三。但头一遭来,刀三就给了张锡炎一个下马威。他挨家挨户请村民喝小酒,让村民抵制“张老板”进村,原因是“不能让外面人来村里搞破坏”。刀三被外面的“老板”骗过几回,正处于对外界警惕的时候,对张锡炎这个自称从北京来的央视前媒体人亦是如此,还把带张来村里的侄女小布(全名布鲁都)骂了一通。

    小布是十多年前在北京打工时认识张锡炎夫妇的,后来思乡返家,但日子清苦,成了张锡炎帮扶的第一家茶农。张锡炎本想给些钱资助,但小布拒绝了,只提了一个要求:“张老师,你能帮我卖茶吗?”

    除了橡胶,茶叶是当地农户另一个重要的经济来源。但农户没意识到的是,在橡胶林下混种茶叶,会严重影响茶叶的卖价。橡胶林易生虫害,需要大量打药、撒硫磺粉杀虫,容易影响周边茶叶的口感和质量。

    但这个道理,如何能让农户们明白?张锡炎一边和刀三做工作,一边请来了曹孟良——曾任西双版纳州林业局局长的曹孟良本就是基诺人,村民对他天然多几分信任。

    天意与人心

    大概一年后,看到小布家在张锡炎的帮助下脱贫,买车盖新房,刀三的态度慢慢变了。但对于砍掉自家的橡胶林这件事,他还是非常犹豫。虽说雨林保护基金会承诺退胶还林后,每新种一棵树,每年给他们10元管理费,按每亩地大概种60棵树来算,一年就是600元,连续给十年。但万一他们是骗子呢?万一跑路了呢?刀三谨慎,不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直到有一天,张锡炎突然接到刀三的电话,说橡胶林已经砍掉了,让他赶紧来看。张锡炎去了,眼见一片焦黑的橡胶林地,像刚被火烧过的样子。

    “这是老天让我砍的。”刀三对张锡炎说,前一天恰好打雷下雨,雷劈中了七八棵橡胶树。这让刀三下定了决心,趁这机会,把自家那片约二十多亩的橡胶林都砍了。

    说是这么说,其实刀三有更实际的考量:他如今已经四五十岁,年纪再大一些,便割不动胶了,读高中的儿子将来也不可能继续从事这行。橡胶林要是不能带来收入,还不如砍掉。

    就这样,刀三成了巴飘寨头几个参与首期雨林修复项目的人,在砍掉橡胶树的地里种下了新的树木。张锡炎则利用自己曾经在北京工作攒下的资源,推动外界人士有偿认领树苗;同时组织雨林穿越活动,发展深度生态旅游,让刀三这样从小熟悉雨林的基诺人当雨林穿越向导,轮流组织村民准备最地道的基诺菜,招待城里来的游客。

    所有这些进账,既给村民带来了额外的收入,也补充了雨林修复的经费来源。2018年底,刀三收到了第一笔树苗管理费,厚厚的一沓现金,一万多元;当年一同参加的另外几户,也各拿了几千元。

    从2018年的七八家,到2019年的19家,再到2020年的三十几家,慢慢发展到其他村,西双版纳参加雨林修复项目的农户数量每年都在增长。截至2020年底,他们一共种活了18424棵树。今年,巴飘寨的村民甚至开始主动问现任村长和书记,雨林修复还能不能参加。

    巴飘寨历史上很少受到野象侵扰,村民们其实并不知道,他们所参与的雨林修复项目和大象之间有什么关系。

    但他们知道,茶树要是种在树种丰富的地方,茶叶就会吸收周围树种的香气,比如桂树旁边的茶树可能沾染些许桂花香,这些最终都会体现在茶的价格上。

    对当地农民来说,这就是活生生的“生物多样性”。

    从野象谷出来,驾车行驶不远,便是被防象围栏围起来的香烟箐村。防象围栏是粗大圆润的金属杆,看起来像极了一根根粗壮的大象腿,如果周围有亚洲象出没的预警,围栏门就会关上。此刻一切安好,围栏门大开,村里是玩耍的孩子、散步乘凉的村民,围栏上贴有带可爱小象标志的标语:“大象是人类的朋友。”

    (据《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