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3-11 来源 :公益时报 作者 : 张明敏
享受科技发展成果从来就不是哪一类人的专属,互联网信息时代的发展将人类社会活动推向新高度,带来沟通的方便、快捷和低成本,甚至为人们构建着另一重虚拟世界。
近几年,电脑读屏软件(读取电脑文字的工具软件)及更多信息无障碍产品的兴起,让视力障碍这一特殊群体像正常人一样感受到生活的便捷,更好地融入社会,并改变着这一群体的生活方式和就业方向。
春节期间,《公益时报》记者探访了几名盲人朋友,听听他们诉说当下融入社会生活的故事。记者也带着问题走访了几位公益界相关人士,聆听他们对有关构建信息无障碍社会的观点。
■ 本报记者 张明敏
故事一
任志:盲人也可以维权
先天致盲,北京颐和永康盲人按摩中心资深按摩师
通过网络和科技的帮助,任志和李娜找到了彼此的幸福。
乘坐出租车利用GPS导航维权,通过手机语音操控身边一切,甚至是交友恋爱,早期盲人朋友难以想象的事情,如今在现实生活中每天都上演。
见到任志时,他刚刚从汉口到北京西的直达列车下来,拎着大皮箱站在站台上,准备与到站旅客一样出站回家。与其他旅客不同的是,他拿着一根粗细有加的棍子在地上比画,试探周边环境,眼睛微睁。他的举止动作被车站工作人员注意,在征得任志同意后工作人员为其提供了帮助。
在春运返京乘座出租的大潮中他被优先安排,坐上了车径直朝着家中奔去。
任志是河北邢台人,先天致盲,在家乡上过盲人中专学校,刚毕业到浙江谋生,睡火车站遭保安撵过,求职遭老板辞退过,任志说自己虽然全盲,但正是这些宝贵经历使他变得强大,喜欢像正常人一样一个人在大马路上行走成了任志从小就追求的目标。
一个人经常在不同城市穿梭,任志也会选择出租车为交通工具,但有少数司机并不那么规矩,载客绕道令他有些无奈,他也开始利用工具维权。心细的任志通过长时间训练掌握了这项技能,每次配合他完成整个行程的是一个秘密武器——手机导航软件。在出行时,秘密武器与任志亲密无间,任志觉得自己可以有效防止“被忽悠”。一次在浙江的经历任志记忆犹新。
“GPS定位和目的地都已设定好,但司机行驶中总不按规划路径走,这和我平时乘坐的路线不太一样,我感觉被绕道了,于是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司机终于按我的意思走,我很得意,因为这是一次成功的维权。”任志说。
“如果你看得见,只是不熟悉路,起码绕得明白,但对盲人即便是绕道,看不见也没法办知道,这很不公平。这样做只是有效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任志说。
2013年32岁的任志遇到自己的另一半,并成功升级为丈夫。说起这段经历,任志觉得跟自己练就的独自行走这身本领有很大关系。
2012年,任志受朋友之托帮助远在武汉的全盲人李娜谋到了一份北京西城区长椿街附近一家盲人按摩店的工作。之前任志并未见过李娜,只是通过网络相互了解,但真正见到李娜后,开朗、善良的李娜令任志有些动心,经常一个人开着手机GPS从朝阳区青年路乘公交或地铁到长椿街看她,盲人因看不见恋爱之中存在很大困难,任志干脆就使出了杀手锏,直接在李娜的店面里干起了免费按摩师,帮助李娜分担任务,一晃半年多过去了,任志的坚持得到了李娜的认同,两人成功牵手,现在李娜随丈夫任志在同一家店工作。
故事二
李娜:我也可以是“独行侠”
后天致盲,北京颐和永康盲人按摩中心按摩师
2000年,李娜高中毕业,顺利考入了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成为医学专业的一名新生,好的学习功底和习惯令李娜在大学里成绩一路领先,身材和容貌姣好的她走到哪里都是校园一道风景,家人似乎都看到宝贝女儿的未来美好,但一年后的一场眼底病变令李娜及全家有些措手不及。
“大一后视力逐渐下降,原先视力都很好,家里也未见遗传,不知为何配了近视镜也不能有效矫正,医院诊断称‘葡萄膜炎症’。”李娜说,正是这种病症使她的视网膜脱落,最终导致失明。
此后三年间,李娜基本放弃学业,奔波于各大医院间,为治疗眼疾家里也花费不菲,最终仍没能保住视力。一段时间的忧伤后,李娜走出了失明的阴影,勇敢拥抱新生活。从来没有想过今后就业会是这个方向的李娜,努力接受着自己。
2004年李娜进入武汉市盲人学校按摩专业学习,很快成了一名专业按摩技师,而信息无障碍产品的发展令李娜有了更广阔的天地。
由于看不见,原本李娜只能选择用听的方式去感知这个世界,科技时代的发展永远都不是哪一类人的专享权利,从较早前只能播报来电号码的手机,到通过手机键盘按键能够选择的语音功能,再到如今的全触读屏软件时代,李娜有过深刻经历,并以此很好地融入了社会。
“说不习惯那都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早已将习惯变成了自然,用电脑或手机的读屏软件很方便像正常人一样的使用,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李娜说。
李娜说,在2000年她上大一之前能够看到的日子里,阅读过大量的书籍,记住美好世界的场景,街边、小树、行人、建筑、河流等,这些场景已经在她心中构建起了强大的精神家园,现在虽然视力不在,但通过读屏软件她每天利用博客、微博、网络记录下自己心情感受,每天都坚持写些东西,通过互联网与全国各地的朋友们交流,不仅只是局限于盲人朋友,也有很多正常人,粉丝数很多。
但李娜也直言,自己是女孩,出门总需要有人陪护感觉不是很方便,失明后的十多年间,李娜基本没有出过家门,基本都是蜗居在家。
“知道运用手机GPS那些玩意,但真正让我独自出行,我有些害怕,弄丢自己了这可不好办。”李娜笑着说:“自己独行侠的本领正在练就当中,希望早日修炼成功。”
故事三
蔡勇斌:我是盲人工程师
后天致盲,深圳市信息无障碍研究会电脑软件工程师
蔡勇斌正对着电脑进行测试
“web页面下能不能再嵌入一个链接,这样会不会更完美,鼠标移动到这个图标上读屏软件却没有读取,这里应该标记上,将这里再测试一下,提示音嘀声并不是那么稳定。”这位娴熟且专业的电脑工程师正在对腾讯电脑管家的一款产品进行信息无障碍测试,并详细记录着反馈报告,但你可能并不知道熟练完成全部过程的竟然是一位盲人。
蔡勇斌是一位广东东莞90后小伙,在儿时的一次事故中双眼致盲,13岁入学后仅上过4年学,生活异常艰辛。
最初,和其他人一样,蔡勇斌看到盲人的最终出路大多成了盲人按摩师,还有一些成为钢琴调音师,这令年轻的菜勇斌有些不甘心,难道就不能成为别的?
也许年轻接受新鲜事物快的缘故,蔡勇斌逐渐喜欢上了电脑,虽然蔡勇斌只能通过声音来辨别信息,但谈起网络还是相当有一套。
开始触网时,蔡勇斌听到的只是腾讯QQ中的“咳嗽(有好友上线)”和“滴滴滴(有消息发来)”的声音。对这两个声音的敏感使得他对互联网产生了兴趣,在父母的支持下,蔡勇斌很快有了台属于自己的电脑。
当时并不太精通电脑的蔡勇斌对电脑的热度大大超过电脑的“承受能力”,时常以宕机来结束一天的工作。此时重装系统无疑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办法,但由于无法看见屏幕消息,使重装系统变得十分困难。
“光盘放进去,通过听光驱旋转速度快慢来判断装机是否成功。光驱旋转速度越快声音越大,停止不转了就没有声音,初步判断已经装好了。”蔡勇斌说。
正是凭着这种“听电脑光驱转速”的韧劲,蔡勇斌的IT技术有了很大长进,但长期这种“自娱自乐”显然不能满足他对电脑技术的热爱。2014年1月他成功应聘到了深圳市信息无障碍研究会,成为了一名盲人软件工程师,并没有踏入盲人传统就业方向。
在这里蔡勇斌的特长得到了长足进步,腾讯公司电脑管家产品正在开发信息无障碍版本,通过这些盲人电脑工程师的测试反馈,针对盲人使用的功能产品将会很快被开发出来。
对话
北京市残疾人联合会、北京市盲人协会委员王家骥:
帮助不等于代替
《公益时报》:公众对“盲人”这一词汇理解是否准确?
王家骥:我们习惯于认为盲人是一点都看不见的人,其实不然,盲人群体大致可以分为两个类别,一是全盲,二是视力障碍。前者是没有任何光感,后者近距离能看见,但看不清。
《公益时报》:帮助这一群体时候要注意什么?
王家骥:感觉盲人看不见,我们习惯于主动代替盲人做一些事情,但并不知道这样的帮助是否符合盲人需要和习惯。比如,吃饭时,你好心往盲人碗里夹菜,但这菜盲人不一定喜欢吃,但他又不好拒绝,吃下后你再次夹同样的菜,这明显就与盲人需求背离,在任何场合我们帮助盲人时,应该主动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需要怎样的帮助,不要代替其做决定。
《公益时报》:信息无障碍给盲人带来哪些改变?
王家骥:科技发展给盲人带来了很多便利,中国近百万的盲人群体中,特别是一些青年群体都拥有装有读屏软件的智能手机,使用起来是可以和普通人相差无几的,这极大地促进了盲人群体间,盲人群体与普通人间的沟通交流,为他们融入社会打破了一层天然的屏障,但我们也应该看到,信息无障碍还有着很大提升空间。
《公益时报》:近年来针对盲人的公共政策领域有哪些改变?
王家骥:最新的要属2012年6月13日国务院第208次常务会议通过的《无障碍环境建设条例》,这是国内首个关于无障碍建设的专项条例,2012年8月1日起已经正式实施。北京市残疾人联合会也于2014年9月18日和2015年2月间,组建起了全国首个无障碍环境建设促进中心和北京市第一支信息无障碍监督员队伍,将会在无障碍建设方面起到作用。
腾讯科技公司电脑管家产品经理孙吉羽:
尝试建立统一标准
《公益时报》:读屏软件帮助盲人解决多大问题?
孙吉羽:读屏软件兴起于03、04年,多是将库存手机芯片加入读屏指令,使得手机适合盲人使用。2009年之后出现的安卓操作时代,读屏软件逐渐出现了几个新品牌,读屏软件作为盲人必备应用,可以让盲人顺畅地操作智能手机、移动互联网,正常人拥有的网聊、网购等新型生活方式,盲人都能够体验。
《公益时报》:目前国内信息无障碍的发展程度如何?
孙吉羽:信息无障碍是一个长期的话题,人类社会发展、文明程度提高,会对信息无障碍产品提出新要求,同时科技水平进步也能推动信息无障碍更快更新,现在国内已经有一些社会组织和互联网公司合作开发适合盲人使用的互联网产品,征询盲人群体试用测试而后修改完善是为信息无障碍软件改良的一个有效途径,盲人自测更能懂得这部分群体的需求。
《公益时报》:目前互联网界对信息无障碍有统一标准吗?
孙吉羽:2013年11月12日,深圳信息无障碍研究会、腾讯科技公司共同倡导发起了“中国信息无障碍产品联盟”。随后,微软(中国)、百度、阿里巴巴等企业也纷纷加入。我们逐步尝试将在行业中建立一套信息无障碍的标准,希望届时联盟成员出品的产品在信息无障碍方面能有效保障盲人群体的权益。而国外早些年开始对于信息无障碍有着明确法条规范,不遵守信息无障碍法则将会受到相应惩罚。
深圳市信息无障碍研究会秘书长梁振宇:
中国信息无障碍产业链包含多方合作
《公益时报》:信息无障碍的技术和理念在国外已经有多年积累了,国内呢?
梁振宇:我们常说的信息无障碍指的正是“互联网信息无障碍”,说白话就是让包括视障者在内的所有用户都能畅快地使用互联网。国内的信息无障碍环境比欧美等发达国家和地区落后8到15年,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看美国的互联网行业,信息无障碍已经成为任何互联网公司在开发和维护产品时必须考虑的事,人家是有专门立法的,但国内大多数互联网公司还处于惊叹“原来视障者也是我的用户”的阶段。
《公益时报》:在中国信息无障碍产业链上应该包含哪些呢?
梁振宇:联盟有这样一个观点,即互联网的信息无障碍也是能够用传统产业链的视角去看待的。在这个产业链上,至少包括读屏软件的开发方、政策法规的推动和制定方(如中国残联)、标准的制定方(如W3C、工信部)、信息无障碍优化服务提供方(第三方视障者测试团队)、互联网产品的生产方(如腾讯、阿里巴巴、百度)、宣传倡导方(如壹加壹、中国残联、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中国盲文图书馆)和直接受益方(视障群体)。
《公益时报》:国内信息无障碍环境建设目前还存在哪些问题?
梁振宇:第一,未形成行业规范。互联网信息无障碍在国内处在很初期的阶段,我们发现当互联网公司愿意做信息无障碍或者已经决定做信息无障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公司没有这个架构,或者不知道由哪个部门做这个事情,所以这个行业规范就是要把产品的信息无障碍这个事情去纳入到产品的开发和维护的流程当中。
第二,“不是不人道,而是不知道”,其实绝大多数互联网公司不知道自己的产品能够被完全看不见的视障者使用,所以你更别提让他们来考虑无障碍的问题了。
第三,缺乏由视障者组成的专业信息无障碍测试和咨询团队。国内好几家公司已经组建了由视障者组成的工程师团队,但还没有看到一个由视障者组成的、为互联网公司提供产品无障碍信息检测服务的第三方团队。
第四,政策和标准有待完善。我们希望能像许多国家一样,在信息无障碍方面有非常正式的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