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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报记者 皮磊 “留守”与“流动”并不是固化的,而是时常发生身份转换。 可能大家稍稍留意就会发现,每逢“六一”、中秋及春节等节假日,关于留守儿童的公益活动和媒体报道都会增多,但流动儿童这个群体很少被集中提及。然而,这两个群体并不孤立,他们都是城镇化快速发展和人口流动的结果,“留守”与“流动”之间也时常发生身份转换。 据国家统计局、联合国儿童基金会、联合国人口基金共同发布的《2015年中国儿童人口状况——事实与数据》显示,我国约有1.03亿儿童受到人口流动影响,每10名儿童中约有4人直接受到人口流动影响;自2000年至2015年,全国流动儿童数量从1982万增至3426万,流动儿童占儿童总数的比例达13%。 关于流动儿童群体,可能谁也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数字,但可预见的是,随着城镇化不断加速,这一群体数量还会继续增加。而脱离了原来的生活环境,这些孩子的生活保障尤其是教育问题已成为家庭最大的负担。近年来,不少公益组织积极关注流动儿童议题,在政策倡导、办学实践及社区服务等方面投入了大量精力并取得显著成效。 流动儿童面临哪些困境 四岁以前,女孩毛毛(化名)一直跟爷爷奶奶在江苏农村老家生活,父母常年在广州打工。这两年,毛毛的妈妈明显感觉到孩子与自己之间越来越生疏,这让她十分着急。加之频频发生的留守儿童安全事件,她逐渐意识到不能再让孩子留守。于是她下定决心,把孩子接到了广州。为了方便照顾孩子,她不得不换掉以前工资相对较高的工作。 事实上,像毛毛这样从小就跟随外出打工的父母到城市生活的孩子还有很多。教育部2018年7月发布的《2017年小学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2010 至2016年,进城务工随迁子女人增加了227.6万人,增幅达19.5%;农村留守儿童减少了545.22万人,减幅达24%,农村适龄学生流向城市成为一个大趋势。 这些孩子中,很多人随父母居住在城中村或城乡结合部,除部分孩子能顺利进入公办学校,一些孩子不得不进入民办学校。孩子们的居住环境、接受教育的质量、社区融入程度以及家庭亲子关系等都与户籍儿童存在很大差距。 据广东省千禾社区公益基金会(以下简称“千禾社区基金会”)、上海联劝公益基金会(以下简称“上海联劝”)、新公民计划以及资助者圆桌论坛等多家关注流动儿童议题的公益机构研究发现,流动儿童在成长过程中面临的问题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父母工作较忙,教育方式简单粗暴,流动儿童缺乏有效陪伴;由于户籍制度或积分落户政策,很多流动儿童难以平等享受居住地优质教育资源,只能进入昂贵的私立学校或办学条件较差的打工子弟学校;此外,这些孩子缺乏获得素养教育的机会,缺乏课外兴趣活动和安全的玩耍空间;流动儿童安全事件时有发生,缺乏归属感。 那么,像毛毛这样的流动儿童该怎么度过自己的童年时光?公益组织又能做些什么? 帮孩子及其家庭找到归属感 初到广州,毛毛并不适应这里的生活,她在这里没有朋友,时不时吵闹着要回老家。而对于父母来说,虽然孩子在身边,但由于工作太忙根本无暇照顾孩子。很多时候学校放学后家长还没下班,为了孩子的安全,妈妈只能把她锁在家里,让她一个人在家写作业或看电视。 不过,这似乎也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孩子独自在家发生悲剧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如何才能为这些孩子创造一个安全的社区环境,让孩子快速融入城市生活?很多公益组织在这方面进行了有益探索。 由资助者圆桌论坛、新公民计划及千禾社区基金会联合发布的《2018流动儿童教育领域扫描报告》提到,通过开办社区中心、将教育产品或服务递送到学校及社区等方式切入,一些公益组织尝试投入资源,以期改善流动儿童安全及教育状况。 千禾社区基金会自2013年起开始关注流动人口议题,展开流动人口社区服务项目资助,五年里支持了34个流动儿童服务机构。2018年年初,针对城市流动儿童教育公平以及社区融入等问题,基金会发起城市支教公益项目。该项目旨在通过培力本地社区妈妈成为城市支教者,在业余时间运营支教点“小禾的家”,开展教育互助,支持儿童在社区中更好地成长。 千禾社区基金会副秘书长李妙婷谈道:“总结过去的资助经验,我们发现在社区中心和教育服务极其有限的背景下,外来的教育服务永远都无法满足所有流动儿童的需求,先到者先得的教育服务对于未能获得覆盖的流动儿童来说是另一种不平等。为了让这些公益资源效率发挥到最大,赋能社区非常关键,且应贯穿在社区工作当中。” 不同于其他支教项目,该项目希望找出社区中的积极行动者,即“社区妈妈”,将她们培训成社区志愿老师;同时赋能并支持她们与社区里的机构合作,比如社区活动中心,充分利用社区公共空间、动员社区资源,自下而上地建立起具有社区特色的“小禾的家”。 城市支教项目高级经理黄励表示,该项目从“社区妈妈”们最关心的问题出发,比如孩子缺乏同伴、课外培训收费高、孩子在社区中缺乏玩耍空间等,培养社区妈妈成为召集人和社区老师,此举使得妈妈们在亲子关系及孩子教育等问题上有了新的思考,对自己和家庭都能产生积极影响。而作为项目具体的落地点,每一个“小禾的家”都成了孩子们喜欢去的地方。 自该项目在毛毛一家居住的城中村落地后,她再也没有被关在家里,而是有了一个可以和同伴玩耍、阅读、玩玩具的安全空间。此外,受其他妈妈影响,毛毛的妈妈也加入了社区妈妈队伍,成为一名志愿老师。通过培训学习,她不仅学习到了很多与孩子沟通技巧,与社区其他住户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近。 “我们通过这个项目将‘参与式公益’的理念引出来,让捐赠人、执行方、受益者在这个平台上发挥各自的力量,共同为孩子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社区妈妈可以成为社区‘发动机’,链接到更多社区内生资源,我们的关系也从过去的资助转变为合作关系。同时,通过建设与运营小禾的家,我们能够活化更多社区资源,也为外部资源进入社区增加了一个渠道。”黄励谈道。 与之类似,厦门市湖里区鸟巢阅读文化推广中心(以下简称鸟巢计划)针对流动儿童推出了城中村公益图书馆项目。该项目致力于在厦门的城中村建立公益图书馆,解决城中村流动儿童下课后无处可去、无人陪伴等问题。 安兜是厦门几十个城中村中的一个,周边工厂聚集,八万多外来务工人员带着一万多名孩子住在这里。村子周边有5所小学和20多所幼儿园,三四岁的孩子非常多。但这些孩子下课后常常处于“放羊”状态,需要长时间工作的父母往往不能陪伴他们做作业和玩耍。 鸟巢计划发起人丁勇告诉记者,他希望将公益图书馆打造成一个平台和窗口,在为孩子们提供诸如阅读、学习等基本服务的同时慢慢向多元化发展。“我们希望引入更多社会力量,比如说儿童安全保护、防性侵伤害等。今后我们也会走出去,比如到农村幼儿园、学校或者一些社区单位,与他们进行沟通,慢慢把资源引进来,让更多人关注流动儿童问题。” 为流动儿童营造安全成长环境 《中国儿童发展纲要(2011-2020年)》提出,到2020年“90%以上的城乡社区建设1所为儿童及其家庭提供游戏、娱乐、教育、卫生、社会心理支持和转介等服务的儿童之家”。根据该目标,目前社区中心依然有巨大缺口。压力也是动力,对于公益组织而言,这也是很好的切入点。 除为流动儿童及其家庭提供课外教育机会、游戏及亲子休闲场所等,安全也是一个不能忽视且非常专业的议题。根据调研,规模庞大且“流而不动”的外来务工子女大多跟随父母居住在房租低廉、拥挤杂乱的城中村,城中村社区大多缺乏儿童安全成长的环境因素,对于儿童来说隐藏着很多危及生命健康的安全隐患。 在流动儿童安全教育方面,目前已有不少成熟的机构和项目,深圳市龙祥社工服务中心(以下简称“龙祥社工”)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一座典型的移民城市,深圳目前约有超过30万名流动儿童从农村来到城市学习生活。从2008年12月起,龙祥社工便开始开展流动儿童服务。而从2011年开始的流动儿童服务平台建设到2016年开始的“安全总动员”项目,龙祥社工的流动儿童服务整体上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聚焦点也逐渐细化到流动儿童安全议题。 据龙祥社工总干事翁欢琪介绍,2008年年底,龙祥社工在外展活动过程中接触到了深圳市龙岗区盛平社区。该社区是龙岗中心城区边缘非常典型的城中村,每年有超过2500个孩子随父母从家乡来到这里学习和生活。通过社区走访和专项调研,龙祥社工发现盛平社区的流动儿童普遍存在着在课余时间缺乏学习和玩耍的场地。 由此,龙祥社工第一阶段的流动儿童服务便是为盛平等城中村社区的流动儿童搭建一个开放空间和服务平台。2011年,龙祥社工自筹经费在盛平社区建成一个流动儿童成长服务中心,免费提供给流动儿童课余学习和玩耍。 后来,随着深圳市政府在全市各街道推行社区服务中心建设,流动儿童服务平台与社区服务中心在功能上出现重合,这促使龙祥社工开始谋划服务项目的精细化。由此,龙祥社工进入流动儿童服务的第二阶段:城中村社区流动儿童安全教育。 2013年12月,龙祥社工启动了《安全号列车——流动儿童安全预防与自救项目》,并在2015年将其打造成品牌项目,成为当年中央财政在深圳唯一一个支持项目。之后,龙祥社工将盛平社区的流动儿童安全教育服务推广至深圳其他城中村。截至2016年年中,龙祥社工已承接26家城中村社区服务中心,并选择其中14个具有迫切需求的城中村推广流动儿童安全教育服务。 从2016年开始,龙祥社工的流动儿童服务进入第三个发展阶段:2016年1月,龙祥社工启动《安全总动员——城中村流动儿童社区安全环境营造计划》,该项目定位为一场以儿童为本的城中村社区参与试验,动员社区流动儿童及居民共同参与营造更适宜儿童成长的社区环境。参与式发展、社区动员成为龙祥社工第三阶段流动儿童服务的重要特征。 记者了解到,在开展相关服务的过程中,龙祥社工也积极与外部社会资源合作,开发了一系列儿童安全教育产品,如居家安全监测手册、儿童安全教育漫画读本、安全科学小实验操作手册、儿童安全广播、儿童安全剧场等。结合儿童天性,通过游戏、互动等轻松的形式,能够激发儿童参与的积极性和主导性,以儿童和社区视角切入,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在项目设计方面,龙祥社工从社会生态系统视角建构起涵盖个人、家庭、学校、社区等多重维度的儿童安全教育体系,并且坚持儿童为本、体验式服务的项目逻辑。我们希望通过提升流动儿童及其家庭的安全意识,增强流动儿童及其家庭对社区存在的安全隐患的识别和预防能力,动员多元社会力量改善流动儿童居住环境,促使流动儿童在城市中更安全更有质量地生活。”翁欢琪谈道。 呼吁更多社会力量加入 事实上,除了开展具体的项目服务流动儿童及其家庭,公益组织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发动更多民间力量参与、关注这个庞大的群体,资助更多关注流动儿童群体的草根机构发展,进行政策倡导和研究进而影响政府相关决策……近年来,已有不少公益组织在这些方面不断发力。 长三角地区是我国人口流动最为突出的地区之一,也是流动儿童最多的地区之一。针对这一情况,上海联劝于2011年推出了“U积木计划”,通过“一个鸡蛋的暴走”公益筹款活动向社会筹集善款,用于支持儿童领域民间公益机构发展,并逐步通过专题资助的方式关注长三角地区流动儿童议题。该计划主要覆盖四个方向,包括儿童营养健康、教育发展、安全保护以及社会融合。 据上海联劝“U积木计划”负责人宋西桐介绍,上海联劝是一家资助型基金会,但其担任的不仅仅是资助方的角色,也是协同方的角色。由于善款来源于公众筹款,基金会希望链接更多社会资源给予那些靠谱的民间公益机构,从而让更多流动儿童受益。 在这个环节,基金会既承担着资金筹集方的角色,也承担着公众倡导和教育方的角色,让公众理解善款能够支持什么样的机构,能够帮助哪些孩子缓解或脱离目前的困境状态。 “另一方面,由于我们资助的是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公益机构,我们期待机构能够坚持自己的使命和愿景,也鼓励他们拥有多元的资金来源,同时在资助过程中也会重点帮助其梳理项目模式,培育其资源拓展等能力。”宋西桐表示。 截至2018年年底,上海联劝累计支持47家公益机构、92个流动儿童项目,累计受益人数达57880人,资助金额近900万元。这些机构推出的流动儿童教育发展支持项目,在其服务的学校或社区已初步建立起支持体系,部分项目已经实现常态化、综合化、可持续发展,服务对象也覆盖了流动儿童及其家庭和所在社区。 在社会动员及政策倡导等方面,新公民计划动作更为“超前”。自2007年开始,该机构便专注于流动儿童教育议题。除推出“微澜图书馆”和“微澜实验室”等具体项目为流动儿童及家庭服务,新公民计划另一个工作重点就是行业研究和政策倡议。 2018年,新公民计划与资助者圆桌论坛、千禾社区基金会等机构合作完成了对150余家流动儿童教育领域内机构的问卷调研,发布了《流动儿童教育领域扫描报告2018》,希望推动更多机构一起参与改善流动儿童成长环境。 该报告系统介绍了我国流动儿童现状、流动儿童教育面临的问题以及政策环境等,同时也分析了公益组织在此议题下可采取的不同策略。报告也为社会力量参与、助力公益机构实现进一步突破提供了颇有价值的建议。 此外,新公民计划还推出了“北京民办打工子弟学校简史”及“流动儿童小升初团体追踪项目”,希望通过追踪、记录的形式向公众讲述流动儿童的故事,呼吁更多人关注流动儿童群体教育现状。 而由21世纪教育研究院和新公民计划联合编著的国内首本《中国流动儿童教育发展报告(2016)》在行业内更具影响力。该报告全面梳理了我国流动儿童教育的发展和政策演变、当前我国流动人口的新特征与新趋势、流动儿童义务教育财政供给等问题,对各地解决流动儿童教育的政策进行了研究,并提出相应建议。 新公民计划总干事魏佳羽表示,目前流动儿童发展报告第二期也正在编辑中,会把流动、留守儿童作为一个整体来呈现,也会将政策变化、民间机构相关案例等纳入其中进行研究。“流动儿童问题应该放到城市化大背景下去谈,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从大趋势来说,城市化的进程还将继续,人们也会继续从农村流向城市,从小城市流向大城市。” 那么,如何才能解决流动儿童面临的种种问题?魏佳羽在《流动儿童问题的解决之道》一文中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如果把流动儿童和留守儿童的问题当作一个冰山去看的话,这座冰山的总量大概是1.03亿个孩子。我们的‘解’包括两个方面:第一,我们要让冰山浮出水面,减少留守儿童的规模,让更多留守儿童转变为与父母一起生活的流动儿童;第二,我们的目标是‘融’解冰山,开放城市落户限制,让更多流动儿童成为本地儿童。这两个方向的改变都需要我们努力去推动,最终目标是让流动、留守儿童的总量为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