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是爸爸也是妈妈。”

    当提到孩子的父亲时，53岁的单身母亲玛利亚轻声说道。

    她在Kazuri陶瓷珠厂工作，这是一家旨在通过制作陶瓷珠饰为肯尼亚底层女性提供可持续工作机会的社会企业。

    玛丽亚从小患有腿疾，在读完中学之后，她的父亲再也无钱供她读书。2007年，玛利亚通过朋友的介绍加入了Kazuri。在这里，老员工会指导新进女工如何制作陶瓷串珠，她也因此结识了一批工友。

    玛利亚有两个女儿。通过这份工作，她得以供女儿们继续读书。谈及小女儿的未来时，玛利亚笑得很灿烂：“我希望她不仅仅是去高中，我更希望她能去上大学。”

    除了玛利亚，这里还有其他300多名境遇与她相似的妇女。

    传统手工艺与肯尼亚底层女性

    根据2018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全球性别差异指数排名》，肯尼亚女性的总体生存状况在149个国家中位列75，她们面临着来自家庭、经济和教育水平的多重压力。

    根据2014年的肯尼亚人口和健康调查，肯尼亚平均每个妇女生育4个孩子，而在农村地区的、受教育程度低或家庭贫困的妇女则会生更多。而且，由于肯尼亚未婚生子的合法性和离婚现象的越发普遍，很多女性成为了单身母亲。根据2016年美国人口调查局的数据，肯尼亚约有1200万拥有未成年孩子的单亲家庭，而其中80%是单身母亲家庭。

    生儿育女带来的经济压力使得女人们不得不出门寻找工作，更不用说一些单身母亲了。然而，肯尼亚高达11.5%的失业率和这些女性自身的教育水平成为了她们寻求工作路上的绊脚石。很多肯尼亚妇女因为家庭贫困，在读完小学后便无法继续学业。教育背景的限制也使得她们在求职上受到阻挠。

    于是，手工艺品成为了很多底层肯尼亚女性的选择。一方面，传统手工艺品制作门槛低，对文凭和技术并无太高要求，而工作时间自由这另一大优势也使得女性可以有精力照看自己的孩子。另一方面，对购买手工艺品的需求也随着国外游客的日益增多水涨船高。

    虽然手工艺品制作成为了很多肯尼亚底层女性较为理想的选择，但是在肯尼亚最大的手工艺品集市——马赛市场里摆摊的特蕾莎告诉笔者，这份工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首先，这份收入很不稳定，她时常会一整天都卖不出去一件手工艺品。其次，特蕾莎一周需要辗转于三个集市之间，让这份工作变得更加辛劳。

    Kazuri：在“小而美”中迸发力量

    近年来社会企业的兴起，为肯尼亚底层女性带来了新的希望。

    社会企业是旨在解决社会问题、改善某一特定群体生存条件的企业，追求自身利润最大化并非其首要目标。这种类型的企业持续用商业和创新的手段为社会创造价值。

    前文提到的Kazuri陶瓷珠厂，就是这样一家典型的社会企业。Kazuri位于肯尼亚首都内罗毕，不同于大众认知中传统工厂的萧瑟与沉闷，Kazuri工厂充满着生机与活力。

    1975年，为了救助社会弱势女性，特别是为单身母亲提供可持续的工作机会，伍德女士成立了Kazuri。经过44年的发展，Kazuri已经从仅仅拥有两名员工的小工作车间成为了拥有300多名员工的社会企业，继续着伍德女士以“小而美”为初心建立的事业。

    Kazuri优先招募处于社会劣势地位的女性，比如单身母亲。在这里，女工们制作精美的陶瓷手工艺品，所获的稳定收入使得她们能够实现经济独立。新员工会在日常工作中得到来自技术精湛的老员工的高标准培训，以此生产出符合国际标准的高质量手工艺品。

    他们以肯尼亚独产的黏土为原料，配以非洲独一无二的色彩和图案，使得这些陶瓷手工艺品在国际市场上取得一席之地。Kazuri的成功令它有可持续的资金给在这里工作的女性支付工资，甚至得以扩大规模为更多需要的女性提供工作机会。

    不同于马赛市场，女性在这里避免了长期室外的辛苦劳作与多个市场间的奔波转场，除此之外，Kazuri为女工提供了更多维度的保障，她们享有包含养老金和劳动保险在内的基本福利和保障。值得一提的是，工厂还设有诊所，这间诊所不仅面向女工，还面向她们的家人，并且医疗费用由Kazuri承担80%。

    今年32岁的简妮特是Kazuri的一名女工，同时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在2007年加入这里之前，简妮特是一位家庭主妇。丈夫一人的薪水逐渐无法支持三个孩子的养育费用，通过朋友的介绍，简妮特知晓了Kazuri的存在，并最终成为其一员。

    谈到收入，简妮特表示虽然不算很高，但是稳定。如今，她和丈夫的收入可以支持三个孩子的学业。“我的大儿子正在读大学。”简妮特在说到家中长子时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了一丝骄傲的笑容。

    在这里，简妮特并不是个例。不少的女工自身的教育水平不高，但是通过在这里的收入，她们可以支持自己的孩子继续前往更高等的学府深造，收获更广阔的未来。

    笔者在这里还遇到了Kazuri商店售货员娜奥米，她也是一位单身母亲，与丈夫离婚后抚养着两个男孩。谈及这份工作带给她的变化，娜奥米表示：“它让我找到了自我。”一方面，通过稳定的工资，她能够支撑起全家的生活。另一方面，在工作的过程中，她得以见到形形色色的人并与之交谈，听到的不同人生经历也丰富了她自身的阅历。

    同娜奥米一样，在Kazuri还有着众多的女性员工，在这样的工作机会中收获了人生的成就感，以及对自我价值的认同。她们逐渐变得强大、自信且独立，找到了人生为之前进的方向。

    Amani ya Juu：在“爱与和平”中延续希望

    Amani ya Juu是位于内罗毕的另一家手工艺品社会企业。

    Amani ya Juu在当地语言里是“和平至上“的意思。1996年，创始人贝琪女士在逃离了利比亚战乱后辗转来到肯尼亚，发现有无数女性因战争成为了难民。为了帮助她们尽早走出战争带来的创伤，也为了让她们找到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Amani ya Juu就这样诞生了。

    如今的Amani ya Juu不仅接受女性难民，也接纳其他社会弱势女性。女工们在这里制作种类繁多的手工艺品，包括手袋、家居用品、首饰、服装以及儿童用品。同时，企业的目标客户涵盖了各个年龄段，独具创意的印花和设计颇受各个年龄层次的客户青睐，这为Amani奠定了广泛的客户基础和广阔的盈利空间。Amani所获利润大部分被重新用于企业自身的建设，包括保证女工收入高于肯尼亚最低工资标准，以及扩大企业规模来为更多需要帮助的女性提供职位等。

    在员工培训方面，Amani ya Juu注重女性的全面发展。为期三年的手工艺制作培训以教授缝纫技艺为主，辅以串珠、织物处理、扎染等技艺类课程。在这一系列的培训后，女工有资质可以成为手工艺品制作领域的专家。

    在“和平至上”理念的引导下，这家企业强调人文关怀。女工们可以根据需要调整工作时间，甚至可以将材料带回家制作。除此之外，Amani ya Juu有着独特的一间房，每天上午和下午，她们在这里分享彼此的遭遇，互相鼓励对方忘却曾经的仇恨和伤痛，找回内心深处的平和。

    企业非常注重开发女性领导力。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在平时通过观察和交流来挖掘每个女工身上独特的潜质，为普通女工提供更立体的职业发展空间，管理层甚至99%是当地的女性。

    带领笔者参观企业的戴尔芬今年30岁，当初，她因卢旺达种族大屠杀爆发逃到了肯尼亚，在朋友的介绍下加入了Amani ya Juu。两年前，她因出色的沟通能力被公司挖掘，晋升到了导览部门，负责带领游客参观企业。戴尔芬颇有感触地说：“以前，我很自卑，不敢在一群人面前说话，但是这两年，这份工作让我得到了蜕变”。

    同时，Amani ya Juu注重培养女性独立运营事业的能力，它鼓励学有所成的女工能从这里“毕业”，去向更广阔的世界为其他女性提供帮助和机会。戴尔芬的一位朋友离开企业后，在乌干达经营着一家延续Amani理念的手工艺品店，管理着一百多位女性工人。

    来自不同阶层的女性力量也在发挥着作用。Amani ya Juu的财务经理莎朗并非出身底层社会，相反，她出身优渥，并在英国取得了MBA学位。

    “我想要回报社会，”当提到为什么要加入Amani，莎朗认真地说道，“我喜欢听这些女人们的故事。我也希望自己能为她们的生活带来一些改变，即使是很小的改变，对我来说也意义重大。我觉得我出生在我的家庭是件很幸运的事情，有时候我想，如果我也是出生在贫困的家庭呢？那我的人生又会怎样呢？”

    “公平贸易”：社会企业背后的国际保障

    Kazuri和Amani主要面向国际市场，在他们走向国际的过程中，其产品精美的设计和严格的质量标准是他们发展壮大的基础优势，同时“公平贸易”（Fair Trade）也提供了必不可少的支持。

    Kazuri和Amani都属于国际公平贸易联盟（Fair Trade Federation），公平贸易运动致力于宣扬一种关于全球劳工、环保及社会政策的公平性标准、以生产者的利益为中心，其产品种类繁多，比如手工艺品和农产品。在发达国家，人们对公平贸易的理念认可度更高，并且非常注重产品背后的故事，所以贴有公平贸易标签的产品都颇受欢迎。顾客通过购买此类产品，可以获得一种社会责任感，为全人类的福祉作出一份贡献。

    通过加入公平贸易联盟，Kazuri和Amani使得自己的产品获得了更广泛的国际市场的认可。例如Kazuri，已经将其产品售往30余个国家，尤其是在经济发达的欧美国家，它的收益颇丰。在英国牛津街上的约翰·路易斯高档百货商店里，Kazuri拥有一家门店，其产品定价高于30英镑，这意味着商品销售有很大的利润空间。

    困境与希望并存

    在肯尼亚，社会企业依然是一种新兴的社会创新模式。Kazuri的市场部经理曾表示，肯尼亚政府尚未出台专门扶持社会企业的政策。

    尽管如此，社会企业作为填补政府公共服务领域缺失、解决社会和环境问题的一种社会创新模式，已经在肯尼亚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认可和支持。在民间，存在着多个为社会企业家提供支持的组织网络。比如肯尼亚社会企业组织（SESOK），旨在从咨询服务、培训、研究、相关资源和商业网络等各方面为肯尼亚社会企业提供支持。

    在肯尼亚，社会创新已然展示了为边缘弱势群体赋权的潜力与可能性。

    Kazuri和Amani这样的社会企业赋予了女性新的面貌，使她们慢慢脱离了对男性的依附，彼此扶持着走向独立，找寻着自身存在的意义。同时，她们也不单寻求庇护，而是将力量与光明传递给仍在黑暗中行进的人。

    ■ 姜蕴 黄丹妮 令狐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