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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害怕今年又没老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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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内容
2018年12月11日 星期二上一期下一期
“很害怕今年又没老师来”

    河南南召大沟村小学,学生们跟支教志愿者在一起

    孩子们写给支教志愿者的信

    2018年暑期支教开始之前,河南南召山区的家长和学生就催着老师们来问:支教老师还来不来?

    当时,我们组织的春季支教才刚刚结束不到一周。

    每次有人来问,我都明确给了肯定答复,但他们还是不停询问。着急的人索性要来我的电话和微信,不断地发来信息。

    我知道,他们之所以追问,是害怕再出现两年前暑期支教中断的情形。

    “玩到寂寞”的山里娃

    2007年,我们第一次来到地处伏牛山腹地的南召县,是为了发放助学金。第一站是不通车、离最近的路口20多里地的大沟村小学。

    学校很小,只有两间教室,1名专任教师,1名代课教师,却有4个年级。

    门前有一条山溪,清澈见底,是山上和山下居民共同的水源。背后则是延绵的群山,是孩子们采山花打栗子的场所,也是他们课后攀爬嬉戏的乐园。

    当年,学校对面还有很多草房,村里的房屋也大多破旧。如今,村里大变样,那些过去看起来在风雨里随时会倾倒的旧屋逐渐变成了亮堂的瓦房甚至楼房,室内装修也颇为讲究。

    然而,校舍并没有太大改变,外出打工的家长依旧外出,留守在家的孩子,还是一见到我就会提起他们每到暑假就“玩到寂寞”的苦恼——寒假有回家过年的亲人陪伴,上学期间有小伙伴一起玩耍,然而暑假,通常只有隔辈的爷爷奶奶一同生活,他们对新事物并不明了,且要负责耕作与家务,除了照顾生活起居,并不能给予更多。

    山里的人,彼此在不同的山头居住,有时十余户构成一个村组,有时几户甚至一户便成一自然村。因此,山里的孩子,身边可以一起玩耍的同龄人并不多,而要找同学一起玩,山路少则三五里、多则十余里,长辈出于安全考虑,多数时候不会允许他们单独前往。

    用孩子们的话来讲,这样的暑期生活,前几天因为不用上学开心,但玩不过一个星期就玩到了“寂寞”,除了玩,还是玩,也没有人陪,关键根本没什么可玩。

    他们最常提到的是英语

    关于课程,孩子们最常提到的是英语和兴趣课。

    大沟村这样的非完全村小,地处偏远,老师年龄较长,没有条件,也没有师资开设英语、绘画、音乐、体育等课程。只有语文数学两门课,还要两个年级共用一个教室,学习效果的提升与学习兴趣的培养都成了难题。

    学生念到五年级,转到镇上读书,突然发现,自己和三年级甚至更早开始学习英语的其他同学之间的差距大到超出想象,进而失落,沮丧,拼命追赶中学习热情逐年降低,很大一部分人义务教育没有完成便已辍学。

    每次结束助学离开时,这群山里娃都会拉住我的手,央求我可否多停留两天,周六周日教教他们英语,他们不想到镇上学习后,落后别人太多。

    孩子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充满了渴望,也充满了让人怜惜的不安,他们害怕我会拒绝,所以表面安慰我实则自我安慰地说,老师你不留下没关系,我们只是问问,就像害怕爸爸妈妈会外出打工一样,希望他们留下,但他们最终还是会走。

    那一刻,心脏好像被脆弱击中,突然不知所措。明明还要坐10多个小时车赶回学校给自己的学生上课,此刻必须离开,却一下子不知如何开口告别。

    我坐上校长夫人的摩托,看着孩子们一直在后面奔跑,追了很远送我。

    复又下车,坚定地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愿意,这个暑假,我会来,并会带着大学里的哥哥姐姐来教他们英语。

    孩子们立刻欢呼着围过来,纷纷举手表示赞同。有人举起双手,有人索性坐在地上,开心地把双脚也举起来。

    那一年,是2010年,我来这里助学的第四年,我第一次感受到这群孩子对学习的渴望如此之深,除了他们的寂寞,更多的是因为走出大山的梦想与现实教育资源匮乏构成的落差。

    那年暑假,在山区老师和当地村民的支持和帮助下,我们正式在南召山区合作助学的3所村办小学开始了短期支教。每年暑假和春季实习期间各办一期,每期3周。

    我们很害怕,今年又没老师来

    除了支教,我们继续资助山里的贫困生,为他们创建图书室、活动室,带他们来城市和大学参观体验,并借助城里的力量实现他们的礼物梦想。

    我们和山区的老师彼此分工,他们继续负责学生主干课,我们则主要负责打开学生视野,为他们创造看向大山之外的窗口。

    支教的生活十分辛苦,学校没有宿舍,桌子也高低不平,睡在地上反而更舒服。这些生活的困苦就像北方寒冷的“物理攻击”,完全在可承受范围,反倒每次支教前后都会收到身边人默默转发来的大量的关于短期支教的批判和他们间接的否定,让我每每感到一种无力的孤独,甚至对自己所作的努力是否存有价值产生质疑。

    这种犹疑与我之前看到的学生眼神里对知识的渴望构成了矛盾,而矛盾,让我变得不再坚定。每次支教前,我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山区老师与学生确认,他们是否真的希望我们来。

    尽管每次都会得到肯定的回答,我还是会因为每一年重又收到的那些否定支教的文章神经质地再次去问。这种反复和疑虑,直到去年,我们意外中断一年支教后,才彻底被打消。

    “亲爱的老师:

    你们好!

    欢迎你们的到来,在你们没有来之前,我们多么希望你们赶快来,因为上一年的暑假没有一个老师来,我们很害怕,今年又没老师来。

    幸好你们来了,你们可以陪我们度过愉快的暑假。非常感谢你们!

    我们很喜欢你们每一个人!你们也要喜欢我们,不可以讨厌我们啊!

    ……”

    2016年,河南大学暑期试行三学期,学校安排有课,我们没有来山区支教,就在这一年,孩子们几乎隔两天便会问我,什么时候来?知道我们暑假不来了,又担心地问是不是再也不来了?是不是他们对我们不够好,所以我们生气了才不来?

    告诉他们都不是,但是他们还是不放心。

    一年后,2017年暑假,志愿者如约而至时,刚下车,就看到孩子们齐刷刷地站在校园里等着迎接我们,而黑板上写的正是上面的这封信。

    他们那一句“我们很害怕,今年又没老师来”戳中了我们所有的脆弱与不坚定的摇摆,那一刻,关于支教是否需要的疑虑忽然变得不再重要。

    家长们甚至愿意付费

    暑期支教中,很多困难需要面对,首先是志愿者和当地学生的安全。在中王庙村小学支教的第二年,我们就遇到了当地多年未遇的水患。两名白河下游其他村的孩子落水遇难,安全突然成了悬在每个人心头的最大忧患。

    我们决定提前一周结束当年的支教,然而就在准备公告的前一天晚上,得知我们要离开的消息,家长们纷纷带着孩子跑来学校挽留,不知原委的他们害怕哪里怠慢了我们,焦急地询问怎么做可以让我们留下,甚至拿出众人临时凑出的钱,表示愿意付给我们学费,一定要让孩子们多学一些知识。

    得知事情的经过,家长们承诺每天都会接送孩子确保路上安全,学校老师则集体牺牲假期来校帮忙维持秩序,村里的代课教师、退休的老教师、年迈的老村干、学校附近的老阿姨,尽管家里有农活儿要做,尽管其中一部分人生活困难,但每个人都前来协助,用他们的话,只要能给孩子们带来好处,带来希望,哪怕一点点,他们都觉得所做值得。

    随着支教的持续与深入,村民们越来越多参与其中,知道我们买菜不方便,他们商量好似的,一家一天轮流来学校送菜,而且他们十分清楚支教团“不准拿群众一针一线”的规定,每次送菜都趁着我们上课,悄悄挂在校门上,一声不吭便走了,让我们无从拒绝。

    不光志愿者,山区的老师、家长、村民们共同守护着支教的梦想,渴望着山里娃更好的未来,所有人努力投身其中的原因,也许从中王庙村小学陈贞会老师的这两段话中可以找到答案:

    暑假一来,城里各种各样的辅导班、特长班、预科班、夏令营办得热火朝天。而农村的孩子,暑假简直是进入了一场“夏眠”。一切都不再正常运转了。离开学校,没有老师的管教,也没有父母的陪伴,疯狂玩上几天,便连玩也觉得没意义了。

    支教恰好能解决这些问题。志愿者们的英语和兴趣课程,包括支教结束前的文艺汇演,让每个孩子都有参加快乐学习的机会,每个人都能尽情展示自己的风采。老师和家长都被他们的表现折服,原来我们山区的孩子也可以这么优秀。支教结束后,志愿者和孩子们保持的长期联系也让这一活动无限延伸。支教虽然短暂,但给孩子们带来了无限的光和美,愿孩子们能循着大学生志愿者们的踪迹,一路前行,寻找属于自己的诗和远方。

    作者 张晓晖(河南大学德语系主任,公益项目“母亲助学”活动发起人)(文图据中国青年报青年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