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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湾岛陆路交通尚未畅通前,行旅、货运多仰赖舟楫,然而台湾河川多发源高峻山脉,流泻急湍,加以夏秋台风,山水暴流,每每毁坏便道与桥梁。 当时,全岛各河川渡口多有义渡——地方善士集资雇用良民为船夫,免费搭载过河行人。直到桥梁陆续兴建后,义渡才逐渐被淹没在历史中。 怒涛滚滚大甲溪 在这一段历史中,名为“东势义渡会”的台湾史上第一个NGO一直屹立不倒,并运营至今近200年,其“仗义恤邻”的善行及精神代代相传至今。 东势所在地的大甲溪是台湾岛第三大河流,发源于台湾岛中央山脉及南湖大山等群岳之间,流经多地,直至台中入海,全长124.2公里。自3800米的中央脊梁山脉奔流而下,大甲溪水流湍急,水力资源丰沛,被誉为“中台湾的母亲河”。 这位“母亲”,孕育了两岸郁郁苍苍的林木、世界知名的樱花钩吻鲑,也在地表刻画出绝美的景观。但是在交通上,宽广的河面却也阻绝了两岸居民的交通来往。 清嘉庆年间,驻守此地的将领黄清泰在《大甲溪》一诗中写道:翻石沙俱下,危船鬼欲争。 在当时台湾,一般河川在水量充沛时,人们利用渡船过河;若冬春季节,河水干涸,人们则在河床的沙洲开辟道路,有水之处架设简易桥梁。只是每年到夏天,豪雨夹带土石,往往将河床上的道路和桥梁冲毁,因此年年必须重新辟路架桥。 《东势义渡慈善会沿革》一文中有记载:往昔台中县朴仔口以东,石冈、新社、东势、和平四街庄,日常经济农产交易、文化、就医等,均以寮脚(东势角)为中心。惜因土牛与东势间两岸跨越大甲溪,唯一交通要冲,并未架设桥梁,其往返两处间行人,或远赴丰原、台中等外地行旅,往常均利用渡船交通。 官渡民渡,弊病丛生 当时台湾渡船有官渡和民渡两种。官营不仅有渡税,而且弊端丛生;民渡则有勒索之弊,行旅商民颇受其害。 大甲溪渡船应属于民渡,东势义渡社会福利基金会董事长廖文钦说:“当时土豪劣绅一班,在溪岸设有舟仔(木造小渡舟)往来交通,以专利向过往行人酷索银两。” 道光年间,淡水同知娄云周历各地,留心查访后,认为“全台之为民害者,渡船其一也。刁悍不法之徒,藉渡载为由,任意勒索,稍不遂意,即兜留包裹,以待备钱取赎。往来行人,每因人地生陈,告诉无门,忍心受屈,危害行旅不可言状”。 不肖船夫除了勒索钱财之外,甚至还会危及乘客生命。《凤山县采访册》中卢尔德嘉的《义渡论》提到:溪边舟子,编竹筏以待行人,载至中流,始需渡价。多方勒索,有勒至数金者。贪得无厌,甚而挤人于水,有挤下孤客,任急流滚出外海而坐视不救者。横取衣物,大则殒命,小则伤财。狼子野心,实堪切齿,义渡之设,安可少哉? 十八位妇女溺毙事件 “清道光十三年(1833年),‘寮脚’庆祝中元节普渡,演戏酬神。妇女十八人搭乘渡船,要到东势看戏。船到大甲溪中央,因为船夫恶作剧,调戏妇女,以致妇女惊慌,引起骚动,渡船翻覆,十八位妇女致尽溺死。事几竟在地方上造成械斗。”《东势义渡慈善会沿革》一文中写道。 18条人命、地方蕴酿械斗,当时任朴仔篱堡总理(清代官名)的石冈土牛庄贡生刘章职出面调停,除了严办惹祸船夫,并邀集地方士绅,发动募捐,拟成立“义渡会”,以绝后患。 当时刘章职与训导罗桂芳、监生廖光祖、郭开升等人登高一呼,四乡镇群起响应;彰化知县李廷璧极其嘉许,也赞助100银元,连同善心捐助者67名,共募得银两2501圆,购买水田十甲余充作“义田”。 “‘东势义渡会’成立,每年以‘义田’的租谷收入当作财源,打造渡船12艘;慎选良民为船夫,免费搭载过河行人。这是东势义渡的开始。”廖文钦说。 第二年正月,官府勒石立碑,除了“将捐设义渡各户姓名、条规勒石以昭后世”之外,还有:“出示严禁棍恶,不得滋事生端,务须遵照。倘有不法棍徒,藉端私索,许即按名指禀赴县,以凭筋差拏究。” 最后土豪劣绅的渡船业也废止了,大甲溪两岸从此免费义渡,方便乡民行旅。 廖文钦说:“冬天枯水期,不能行舟,年年在河床开路架桥,义渡会也会出资。” 彰化知县李廷璧为嘉勉刘章职的奉献精神,特颁“仗义恤邻”题额,如今仍矗立在石冈乡梅子村丰势路旁的刘章职墓园中。 为祈求大甲溪过渡平安,以及纪念当年罹难的18位妇女,每年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在石冈土牛溪边,举行平安祭典,迄今170多年,从不间断。义渡会善士的后裔都从小参与到大。 东势义渡会总干事、刘章职的嫡系子孙刘高麟说:“当年67名捐款人的芳名,刻成一块牌位,祭拜的时候请出来,接受后代子孙的供养和追思。” 虽然这些善士不同姓氏,但因为共同成就善举,对义渡会的后人而言,不啻为最值得骄傲的“共同祖先”。 善举从河岸走进乡里 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日本占领台湾,实施土地调查,义渡会所有田产大租、番租、水田,有四甲地被充公,以致仅存六甲余地。 二次大战末期,日本政府限于财政困难,为兴建通往中嵙段石角河的桥梁,指令义渡会变卖所有田产,充作兴建经费。幸有当时义渡会常务董事廖阿霖(时任台中州参议员)奔走呼吁,反对处分财产,设法请求解决;最后将义渡会田产抵押贷款,兴建桥梁,并取名为“义渡桥”。 1925,东势义渡会呈请台湾总督府登记立案,改名为“财团法人东势义渡会”,第一任理事长刘雨生、常务理事廖阿霖订定章程,设评议员制。 1933年,日本政府出资架设大甲溪铁线吊桥,东势义渡会长达百年的免费船渡因此成为历史。刘高麟说:“大甲溪吊桥建好之后,义渡就功成身退了。但是义渡会仍然运作,只是转型为社会福利工作。” 义渡会转型后,开始办理社会福利事业,尤其因应当时社会需要,成立各项措施——例如农忙时设托儿所,免费照顾幼儿;农闲时设裁缝班,免费教导农村妇女缝纫技术;还有施医、救济、急难救助、建道修桥……现在还设有计算机班、清寒奖学金等。 廖文钦说:“东势大桥建设以前,大甲溪铁线吊桥经常在台风过后,或流失、或损毁,一再修建,何止数十次,义渡会也都配合捐款协助。” 1953年,义渡会向台中县政府申请更名为“台中县私立东势义渡慈善会”,改组为董事制;1986年,改名为“财团法人台中县私立东势义渡社会福利基金会”。义渡会每年召开两次董事会,必要时召开临时大会。义渡会章程、财产目录、佃农名册、预算决算、收支统计、福利救助……均一丝不苟,透明详尽。 祖德流芳,代代相传 义渡会历年来的董事,几乎都是当年捐款创建义渡的善士的后代子孙。刘高麟说:“当然我们欢迎其他有心人来参加,但这都是无酬劳的义工,我们一代代都是秉持着祖先的精神、怀着使命感,如履薄冰来做的。” 在高中教书的黄德山,也是义渡会董事之一,他说:“170多年前,先祖黄杨凤在义渡会成立募款置田时,有过捐款的义举。他老人家绝对想不到,因他的善行,而福荫到后代的子子孙孙。” 黄德山的祖父黄富,三岁失怙,母亲改嫁,与兄长相依为命。土牛庄刘章职后人怜悯黄富孤弱,请他牧牛放羊,得以维生。黄富长大后,受雇于义渡会为船夫,每天在大甲溪摆渡过往旅客。一直到建造桥梁、渡船停摆,黄富才进入林场工作,但仍以义渡会为己任。黄富的儿子黄万伙,19岁就参加义渡会工作,一直到69岁去世为止,50年从无间断。 黄德山说:“从小就知道家中每年七月中元节普渡祭拜,父亲都要先去参加土牛桥头义渡会,祭拜当年死难人士。祭典结束,父亲回家后,家里才开始拜。甚至母亲去世时,父亲还在参加义渡董事会议。 黄德山说:“母亲生前即交代我们:‘将来你父亲若不在了,你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义渡会的慈善工作,若有人要你接任,绝对不可以拒绝。’” 因此,从1987年第十二届董事会受命以来,黄德山与诸董事战战兢兢,莫敢懈怠,不因义务工作而废弛。 从渡人渡货到渡心 从早期承担人货运输的免费船渡,到今日以微薄资金,办理小规模慈善事业的小社团,170多年来,东势义渡让千千万万台湾人民,平安渡过宽广的大甲溪,那密集往来的舟船,就像是针线般,把大甲溪两岸密密地缝在一起。 时至今日,尽管桥梁已经全面取代了船渡,但是义渡的功能仍然持续发挥着,只不过往昔渡的是有形的人、货;而今,它仍在“渡”,渡的是无形的人心。 义渡“方便行旅,仗义恤邻”的作为,不仅是台湾早期必要的措施,更足以为习惯冷漠疏离的现代人所效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