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似食物中毒”事件过后，八步镇中心小学的学生们吃上了由学校食堂供应的免费午餐，但事件所造成的阴影却远未褪去。

    ■ 本报记者 张明敏

    2012年3月29日，贵州省毕节市织金县八步镇中心小学约70名学生在早餐后，先后出现不同程度的中毒症状，而后，来自八步全镇900多名学生先后因相似症状到医院就诊。虽然截至发稿时始终没有相关机构出示孩子们是否是由于当日食用国家发放的营养早餐而造成的食物中毒的证明，《公益时报》记者试图揭开这背后隐藏的营养餐招标利益链。

    学生营养餐放倒了学生？

    “我正在做生意，朋友打电话给我说你的侄儿在学校吃了早餐出现不适你赶快去看看，我立马跑到学校拉着侄儿曾力力到医院整治。当时从学校出来要经过八步镇的中心卫生院，看到里面已经有了好多孩子都挂着吊瓶。”

    4月5日清明小长假后第一天，《公益时报》记者再次来到贵州省毕节市织金县八步镇中心小学，在刚刚启用不久的中心校学生食堂，一些从县城采买的原材料正在进行加工，有不少身着厨师卫生服的工作人员在拌粥，蒸煮鲜鸡蛋，清点鸡蛋糕。“中午12点准时开饭”，一位正在干活的师傅说。不一会就有一些学校老师陆续带着几个大个儿学生来到食堂，按人头领取了本班的营养计划餐点。

    记者随后来到教室里看到学生正在吃午餐，“两个鲜鸡蛋、两个鸡蛋糕、一碗绿豆稀饭”，有不少学生表示这个比之前的早餐好吃了很多。

    眼前的景象愉悦祥和，几乎很难让人将不到一周以前发生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3月29日早上八步镇中心小学在发放完国家营养计划早餐后，约70名学生先后出现头痛、心慌、肚子痛等症状，出现相似症状的还有该镇中心小学和下辖村级完全小学的近百名学生。八步镇纪委书记兼该镇农村义务教育学生营养改善计划领导小组副组长王子铭向《公益时报》记者表示，据不完全统计，3月29日当天医院一共接诊了来自八步全镇902名学生，有86名学生作了进一步的医学处理，在这86名作医学处理的学生中有14名学生有疑似中毒症状，到30日上午10点有13名学生已经出院，还有一名学生因为其他病症到31日才出院。

    “当天正值赶集日镇上的人就比平常多很多，中心小学又突发这种事情，当时状况简直乱得很，救护车急救声一阵接一阵，街上载客摩的和客运面包车都满载着学生一车一车从学校往医院方向来回。”市民曾祥伦说。

    曾祥伦在八步镇上经营着一家门面较大的电器行，“我正在做生意，朋友打电话给我说你的侄儿在学校吃了早餐出现不适你赶快去看看，我立马跑到学校拉着侄儿曾力力到医院整治，当时从学校出来要经过八步镇的中心卫生院，看到里面已经有了好多孩子都挂着吊瓶。究竟是不是吃这个营养计划早餐引起的我也不知道，但是当天确实就是小孩子们吃过早餐后就出现不适症状了。”曾祥伦说。

    谁是罪魁祸首？

    由贵州省、毕节市、织金县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发出的“织金县八步镇中心校群体性心因性反应调查续报（一）”称，经过对此次事件的分析，初步判定此次事件为一起由个别肠胃功能紊乱病例引起的群体性心因性反应。

    29日中心校发放的营养计划早餐是标示为内蒙古蒙牛乳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生产的由蔡依林代言的草莓味“蒙牛酸酸乳”乳饮料和由郑州凯程商贸有限公司生产的“金丝汉堡”软面包，乳饮料生产日期为2012年3月16日，保质期常温密封保存8个月，软面包生产日期为2012年3月1日，保质期为180天。记者从该校学生手中拿到了一盒未开封的“蒙牛酸酸乳”乳饮料，发现该饮料包装印刷较为模糊。通过进一步向该校学生了解，从26日首次营养计划企业供餐至29日疑似中毒事件发生前一天共三天时间，该校一至六年级发放早餐分别为，26日星期一发放蒙牛酸酸乳、卤鸡蛋、大葱牌小饼干，27日星期二发放蒙牛酸酸乳、面包，28日星期三发放蒙牛酸酸乳、卤鸡蛋、沙琪玛。27日已有极个别学生出现不适，但当时并未引起该校重视。

    记者在4月3日走访了八步镇镇上的三家医院，八步镇中心卫生院、惠民医院、仁康医院均未发现有此次八步中心校疑似中毒学生。在镇中心卫生院记者正巧碰见了该院院长孙秀波。记者询问孙秀波，“您是院长也是医生，这些孩子进来诊治时是不是食物中毒？”“这个我不能判定，还是要等上级化验结果出来，我们医生就是履行好自己救死扶伤的职责。”孙秀波答道。

    目前，八步镇中心校29日当天所配发营养早餐已经被送往贵州省理化中心，抽样检测报告尚未公布。

    由贵州省毕节市织金县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发出的“织金县八步镇中心校群体性心因性反应调查续报（一）”称，经过对此次事件的分析，初步判定此次事件为一起由个别肠胃功能紊乱病例引起的群体性心因性反应，但全文没有一句提到“中毒事件与学生食用的面包和牛奶无关”。该调查续报形成的时间为3月29日晚上11时。

    国家计划与地方落实

    “企业供餐在卫生、监督方面都有备案登记比较好掌控，我们当时经过组织慎重考虑选择以企业供餐方式进行营养计划”。

    织金县的国家营养改善计划究竟是如何实行的？

    4月6日，记者来到了县教育局见到了县教育局党组书记张光品，张光品向记者详述了织金县实施国家营养计划的整个过程以及对八步镇中心校学生疑似中毒事件的处置情况。“根据年初贵州省、市两级政府营养计划实施工作会议精神，织金县做出了营养计划实施细则，通过省财政划拨2823万元到全县营养计划的专用账户上作为前50天的营养计划改善费用，织金县共有32个中心校按照每生3元钱足额配置。

    3月1日开学前，食堂修缮计划也在展开，当时提出要求全县各中心校和村级完全小学要修建校级食堂，财政按照每个中心校10万、每个村级完全小学2万标准进行拨付，另外在供餐方式上是以学校食堂供餐为主，企业送餐或家庭（个人）托餐为辅，学校根据实际进行确定。他特别强调，针对采取何种供餐方式我们最初是有考虑的，要求全县最好采取校级食堂供餐方式进行。”张光品说。针对织金县八步镇中小学在实施营养计划后出现不良反应，张光品表示，“这起事件充分暴露出了我们在营养计划实施过程中还存在很多不足，八步中心校食堂一直都在积极修建，但是学校又着急供餐就采取了企业共餐的方式与企业签订了共餐协议，从3月26日就开始供餐，共餐第四天3月29日八步中心校事出当天该校食堂正准备完工，下一步各中心校和村级完全小学校级食堂建成后将进行统一采购招标，配备专门工作人员监督检查，严把食品安全关”。张光品还称，“4月5日，织金县疾病控制中心的李主任已经表示此次八步中心校事件，并非学生食物所引发”。

    “事件发生后，我们当天就对八步镇中心小学校长李德品作出了免职处理，由织金县教育局办公室主任熊恩棉接任，目前熊校长已到八步中心校履职多日。”张光品说。

    记者于4月6日下午来到织金县八步镇人民政府采访了八步镇纪委书记兼该镇农村义务教育学生营养改善计划领导小组副组长王子铭。

    精心挑选的供餐方式为何会在第四天就夭折？“在企业共餐方式中，多家竞标企业提供的产品目录中都包含了牛奶一项，牛奶当时成为必须要选的营养计划产品之一，当时对八步镇中心校的学生情况估计不足，牛奶可能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喝，有的学生喝着没事，有的学生喝着就不适，从这点上来说是我们当时急于上马营养计划对学生产品的适应性估计不足导致。再有就是，出事当天3月29日比28日气温下降厉害，当天正值八步镇赶集日，造成事发时较为混乱。三是29日当天中心校通知下午2点召开该校家长会，通报正在实施的国家营养计划项目，有许多家长就早早来到了学校等候，上午早餐后有的孩子开始出现不适后造成家长们恐慌，纷纷带着孩子上医院诊疗，使一大部分孩子和家长形成了从众效应。”王子铭说。

    “真、假”代理商与弃权票

    与八步镇中心校签署供货合同的是一位叫罗正彬的男子，而真正的织金县山花牛奶总代理法人代表名字叫卢桂林，那么为什么山花中标了，却是另外一个人和学校签署供货合同呢？

    八步中心校作为全镇营养计划的主体实施单位，为保证营养计划的顺利实施进行了必要的准备。由于选择企业供餐方式，八步中心校为此进行了公开招标，截至3月22日晚共有四家投标单位经过资质审核进入招标流程，这四家投标单位分别是伊利牛奶、山花牛奶、达利园、太子奶。3月23日上午十点在八步镇中心校三楼会议室举行了公开招标会。

    据记者调查发现，在这四家竞标企业中，山花牛奶织金总代理以20票中标胜出，但是与八步镇中心校签署供货合同的是一位名叫罗正彬的男子，而真正的织金县山花牛奶总代理法人代表名字叫卢桂林，那么为什么山花中标了，却是另外一个人和学校签署供货合同呢？

    招标会组成人员、八步镇纪委书记王子铭说，“八部中心校校委全体班子成员、16个村级完全小学负责人、4个比较大型的村级完全小学家长代表、镇官寨工商所代表、镇中心卫生院代表、镇财政所代表和我共计20余人参与评标，我只是对评标过程提出要求后便离席走开，因为此时接到镇里另一个任务要去参加改革试验办领导调研座谈会，对于后来议标、投票、中标环节和结果我均不清楚。” 

    关房小学负责人作为16所村级完全小学代表之一参加了23号当天在八步中心校的竞标。“招标会上有四家单位伊利、山花、达利园、太子奶前来竞标，由厂商代表上台演讲、产品展示后参会人员进行投票表决方式产生中标者，当时我记得山花代理商来了2个人，一个坐台下，另外一个拿着产品在台上演讲，讲得特别好，而且还提供了（山花A、B）两套供餐计划，当时我们大多人都投票给了山花，最终山花以得到20票优势胜出，胜出的山花全称叫山花牛奶织金总代理，但是山花演讲人表示现在暂时公司没有现货可供要到清明节4月4日过后可以供货。”关房小学负责人说。

    八步中心校副校长王祖军在接受记者采访谈到招标时这样说，“这次招标是以中心校为主要实施主体进行招标的，招标过程采用无记名投票方式进行表决，有两张弃权票，分别是八步镇中心卫生院院长代表孙秀波和八步镇官寨工商所代表熊祖会，最终中标者为山花牛奶织金总代理。中标后代理商与八步中心校校长李德品签订了供货协议，但这个供货协议仅仅只是尝试性供货一周，效果好再接着供，当时学校食堂也快建设完毕，整个过程我看来没有什么问题，均是在公平、公开、公正情况下进行。”至于招标过程中对食品安全和价格也有监督检查职责的卫生和工商部门为什么要投弃权票，王祖军称“自己也不清楚”。 

    据早前媒体报道，两张弃权票的理由是，卫生部门代表八步镇卫生院院长孙秀波称：“这件事应该是校长和家长的事，跟我没什么关系，况且我对这些企业一无所知，这个票我没什么好投的。”工商部门代表熊祖会解释说，当天他接到分局领导的电话叫他到八小开个会，他并不知道这个会是干吗的，接到电话就去了。“整个会就是听几个负责人读文件，读完文件就听供货商介绍自己的产品，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就没有投票。”

    真正中标商家未签约

    利民小学校长罗忠能道出了他与中标人罗正彬的关系：“当时我是作为16所村级完全小学的校长之一参与招标会的，当时山花牛奶织金总代理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坐在台下的罗正彬是我的三哥，三哥是八步镇人。”

    记者4月4日在织金县城内多处询问，终于得知山花牛奶织金总代理的经销地址位于县城鱼山路上的一处小区楼物业门面内，记者在这里见到了山花牛奶织金总代理卢桂林，卢桂林谈起这件事情认为自己是当了个冤大头。

    “当时是三联乳业公司贵州省学生奶协调统配包括发货负责人敖露找到我，称有个叫罗正彬的人想要在八步镇经营学生营养计划，但是罗正彬没有三证原件（税务登记证、生产许可证、工商营业执照），希望我能借给他‘方便’。因为山花牛奶本来就是三联乳业公司的品牌产品，我是有合法三证的，再则敖露也是三联乳业公司的人我也碍于情面，在罗正彬找到我后，我当时看了罗正彬提供的食品配餐清单，开始我就有些不太想借他，因为国家营养计划规定是每名学生3元，罗正彬的食品配餐清单上配餐价格什么都没有写，但最后想到价格也可以中标后再和学校商定，这样我就把三证借给了他。当天3月23日早上我和罗正彬一起去了八步镇中心校在那里进行竞标，我对山花产品了解，我负责在台上演讲，讲述产品特点、营养、供货时间等，罗正彬负责在台下坐着记录相关信息。最终我们如愿以偿拿到三花牛奶在八步镇的学生营养计划经营权，招标会散后我就带着三证原件（税务登记证、生产许可证、工商营业执照）返回了织金县城，因为我是三花牛奶织金总代理的法人代表，就算要签合同也是跟我签，我还在等着八步镇政府和学校找我签相关供货合同，但是直到你（《公益时报》）今天来采访我，当地政府和学校在我中标后也没有跟我有过任何接触并且一个电话都没有跟我打过，要不是29号供货牛奶出事了，我根本不知道八步镇营养计划企业供餐已经在26号就已经开始了。”卢桂林说。

    记者问其“山花牛奶参与投标本就表明你有意愿供餐，最后中标更表明你可以供餐，为何在数天里你都没想着去过问一下自己中标了何时可以供餐呢？”卢桂林称：“我是有着合法资质的企业，竞标会散场后我把三证原件都带走了，工商营业执照上写的法人代表就是我的名字卢桂林，因为我当时在竞标会上说了清明节4月4日后才能有货供，这个是要看总公司三联乳业的生产线运营情况的，我当时没货我也就不着急这个事，所以我也没去问什么，但是现在学校跟罗正彬签署供货协议显然是不合乎竞标规矩的，因为罗正彬根本就不是山花牛奶织金总代理的法人代表，他也没有我的亲笔授权书，怎么学校就能跟他签署供货合同呢？就算我现在没货供，学校急着要货也应该给我招呼，看是改签别的企业还是怎样，这样就草草供货不合理。”

    据调查，中标的“山花”提供的蒙牛酸酸乳，批发价格最多是1.33元（如从厂家发货则价格更低），“金丝汉堡”面包0.5元以内，每餐总价还不足2元。以每餐1元的利润计算，一年下来，该商户将会从4782名八步镇学生中赚取近10万元的利润。而且这仅仅是指提供合格的产品而言，如果是假冒伪劣的商品，利润空间就更可观了。

    记者在八步镇政府采访时恰巧碰见央视《新闻调查》栏目组在对利民小学校长罗忠能进行采访，随即一同采访了他。罗忠能道出了他与中标人罗正彬的关系。“当时我是作为16所村级完全小学的校长之一参与招标会的，当时山花牛奶织金总代理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坐在台下的罗正彬是我的三哥，三哥是八步镇人，早年外出打工漂泊，最近通过嫂子知道八步镇中心校要招标学生营养计划，三哥表示说想参与竞标拿下八步镇学生营养计划经营权。我当时有点不想让三哥这么做的，因为做不好可能有损自家人声誉，但最后还是同意三哥投标了，并告诉三哥竞标时间和地点。3月23日上午10点在八步镇中心校三楼会议室我见到了三哥和另外一个人，他们俩以山花牛奶织金总代理商身份竞标，竞选演讲完毕投票开始，我还是把票投给了三哥代表的三花牛奶织金总代理。对三哥的身份我当时是有点不明白的，之前三哥有没有做过食品类的业务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当时山花的演讲确实很精彩到位，相比之其他几家，我觉得投这个票给山花是我真实意愿，不是因为三哥在这里我会投山花，我这一票投得问心无愧。”

    现在罗忠能的三哥罗正彬因当时供货时疑似食物中毒遭到织金县公安局滞留询问，但由于证据不足被释放，记者向罗忠能询问其三哥下落，罗忠能称自己也不知道，现在也没法联系到三哥。

    有媒体采访到李德品和罗正彬两人，称之前利民小学校长罗忠能和三哥罗正彬一块去找原八步镇中心校校长李德品说过想承包八步镇中心校营养计划企业供餐项目，但在记者采访中未得到罗忠能证实。

    已被免职的原八步镇中心小学校长李德品在记者接通他的电话后称不想再谈及此事，并挂断电话。

    记者带回了事件当日发放的营养餐样品

    现八步镇不少学校都用食堂供餐替代了企业供餐

    链接

    关键词：免费午餐

    2011年4月2日，由邓飞等500多名记者和国内数十家媒体联合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发起的公益项目免费午餐项目启动，倡议每天捐赠3元为贫困地区学童提供免费午餐，致力于帮助因家庭贫困而没有钱享受营养午餐的学生，曾经3块钱的免费午餐帮过不少西部地区的贫困学生减少饥饿，后政府的力量介入更为西部贫困地区的孩子营养改善增添了政策外衣，有了执行的政策依据。

    关键词：

    国家营养改善计划

    2011年10月26日，国务院组织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启动实施农村义务教育学生营养改善计划，决定在集中连片特殊困难地区开展试点，中央财政按照每生每天3元的标准为试点地区农村义务教育阶段学生提供营养膳食补助。国务院决定启动实施农村义务教育学生营养改善计划后，贵州省、市、县、镇四级政府作出了相应实施计划和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