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义轻财,粤商陈炳谦在上海

  1938年8月,澳门镜湖,缠绵病床数月的陈炳谦已进入弥留之际,此时离国军撤离上海已过去8个多月,他在上海的大部分地产已成战区。一生辛劳所得毁于一旦,陈炳谦的失落、沮丧不难想象。

  8月7日,这位旅沪广东富商撒手人寰,享年77岁。数月后消息传到上海。12月25日,上海44家商界团体联合在湖社为陈炳谦举行了颇具规模的追悼会。上海成为孤岛后,上海商界领袖虞洽卿已很少公开露面,但挚友的追悼会,他还是来了。此外,沈联芳、杨信之等上海商界多位重量级领袖均亲自到场,轰动一时。1939年8月9日陈炳谦逝世周年时,上海各界再次为其举行纪念大会,陈炳谦的非凡影响力于此可见。

  创办中国公立医院消灭鼠疫

  陈炳谦,1862年出生于澳门镜湖,香山先下恭都黄茅斜村人(今珠海市香洲区前山镇梅溪村)。少年时代随兄长陈辅臣来沪谋生,勤奋加上天分,帮他打开命运之门。他是英国在华五大洋行之一的祥茂洋行的买办,该行经营范围从进出口到保险、地产,无所不包。

  陈炳谦虽为富商,但重义轻财,他的一生,主要以参与大量社会活动和慈善公益事业而为世所重。

  1910年,祥茂洋行买办陈炳谦首次真正进入上海市民的视线。这一年10月,虹口发现鼠疫,消息传出,震惊了租界当局。历史上,香港的一次鼠疫夺去了大量民众的生命,为防范鼠疫在上海出现,租界当局多次颁布法令,严密防范。虹口出现鼠疫的消息被确认后,租界卫生署立即启动灭疫措施,派出大批防疫人员开往虹口。多年来,租界当局一直把上海的鼠疫归之于华人不讲卫生,历次防疫法令也多针对华人。受此影响,防疫人员在虹口的检疫行动粗鲁无礼,如强闯民宅包括女眷住宅,对行路华人不问青红皂白,生拉硬拽,激怒了当地华民,遭到愤怒的华人围殴。针对虹口华人的激烈反应,租界扬言将采取断然措施,一场华洋冲突即将上演。

  为了敉平风波,上海商界与租界当局进行了多次磋商,租界坚持把染疫病人送到租界医院强制隔离,虹口的中国市民誓死不从,如何破解这一难题?

  从一开始,陈炳谦就参加了上海商界领袖与租界当局的谈判,一直在思考合适的解决办法。他多次不顾危险,出入疫区,细心调查,对疫情有着真切了解。数次会谈后,他向租界当局郑重建议,鼠疫虽然可怕,但疫情并不像租界工部局想象的那么严重,可以考虑由中国人自己设立一座传染病医院,将染疫病人送到该院隔离,由中国医院自己聘请医生进行医疗,租界给以适当指导。工部局没有否定陈炳谦的建议,但提出必须在四天内建成,否则仍须将病人送进租界医院隔离。

  参加谈判的华商都认为租界的限令是故意刁难,但熟悉洋人办事习惯的陈炳谦与大多数华商的想法不同,他知道工部局是认真的,之所以限令四天,是真的担心疫情暴发,他建议代表接受工部局的条件,收购一家合适的民宅,进行改建,先对付过去。陈炳谦的设想说服了大家,并得到好友粤商张子标的支持,张子标同意将位于闸北的住宅补萝居花园让出,该院有一座洋式住宅,带有花园,环境合宜。按照市场价,补萝居价值4万元,张子标只收取35000元,余下5000元捐输医院,购买各式设备器具。四天后,由补萝居改建的中国公立医院正式成立,聘请的中国医生也很快到岗。租界派人前来查看,只见院舍“房廊轩敞,华花木幽深”,认为“深合卫生之旨”。后来该院又陆续购进毗连隙地十亩,增建病房、自来水塔以及化验疫质所等,“各项医药仪器亦皆仿照外洋各国大医院之规制,悉求完备”。

  一场一触即发的鼠疫与人战就此安然渡过。

  据中国公立医院的征信录,医院的出让金及建院经费由上海各业领袖捐赠,陈炳谦先后捐款3万元,在世时又多次向中国公立医院捐款,用作常年经费。对陈炳谦在创办中国公立医院中的作用知之甚悉的沈仲礼公正指出,医院“赖其商榷扶护之力居多”。

  再建同乡医院特设产科

  近代上海的公共领域充分发展,各类社会团体承担了大量牵涉全市性的公共事务。但本质上,上海仍是一个由不同地缘群体构成的同乡社会,同乡社群一直是商界精英社会公益的事业重点。陈炳谦担任广肇公所董事多年,发起创办粤侨商业联合会,担任会长,对于旅沪广东同乡的慈善救助不遗余力。

  1923年落成的粤商医院,是他继中国公立医院之后建立的第二座颇具规模的公益医院。早在19世纪末广肇公所即设立广肇医院,唐茂枝、赵岐峰等旅沪广东绅商还设立了一家元济善堂,实际也是医疗机构,但规模较小,随着同乡的大量涌入,难以适应需求。1919年粤侨商业联合会成立,陈炳谦率先提出要建造一家规模更大,设施更全的同乡医院。经过四年筹建,同乡医院于1923年落成。据粤商医院征信录,陈炳谦、简照南、赵灼臣等旅沪广东富商总共为这家医院捐资20余万巨资,陈炳谦个人捐资3万元。

  同乡医院坐落于广东商民麇集的闸北天通庵路,占地20余亩,有100多间房间,设立多种专科,分属中西医部。还特设产科,以缓解区内孕妇生育困难。为确保这家公益机构长期运作,粤商医院董事会规定,每名董事年捐100元,年捐总收入在6000-8000元之间。粤商不仅为同乡服务,也向非粤籍市民开放。由于设施佳、医务力量强,该院的设立一定程度改变了闸北地区的看病难问题。

  拯救广州四乡米荒

  陈炳谦少年时代即离开家乡,虽旅沪数十年,桑梓之情无一日稍减。每当家乡遭受自然灾害,总是尽其所能予以救助。1919年,他和南洋烟草公司简照南昆仲联手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粮食平调,体现了他对家乡的忠诚。

  1919年年初,广州四乡遭遇百年未遇之严峻米荒,省城附近的乡民扶老携幼,络绎于道,“群向城中求粥,冀图一饱”;“四乡更有行数十里,欲求粒米而不可得者。嗷嗷待哺,奄奄待毙者,触目皆是。”粤侨商业联合会接到粤中慈善机构的告急电报后,陈炳谦立即召集会议,决定筹资组织大规模粮食平调。他的想法得到南洋烟草公司创办人简照南的全力支持,双方约定,分头在沪粤两地组织粮食平调工作。简照南和买办陈廉伯发起成立广东粮食救济会,很快筹集了50万垫款、20万元捐款,其中南洋烟草公司贷款10万元,捐款5万元,简氏昆仲各自另捐一万元。广东汇丰银行垫款5万元,陈廉伯垫款10万元。粤侨商业联合会数日内筹集了借款40万元,捐款数万元。总计沪粤两地筹集资金百万元。

  由于灾情严峻,这次平调只能向芜湖米市购米,按照以往的经验,米粮采办达到一定规模就会影响当地的米价,常受当地官府和米商的阻拦,此外还要征调多艘轮船组织运输,须取得轮船公司和海关的配合。简照南很清楚,这些棘手的事只有陈炳谦才能办妥,遂将广东粮食救济会的米粮购办和运输委托陈炳谦代办。

  粤侨商业联合会经慎重考虑,决定由会员穗生源的联号利源长负责在芜湖采办大米。该号在芜湖的联号经理李联明,从事米业数十年,在芜湖同业中地位很高。利源长接受任务后,即以“公尔忘私”的精神,“停办己货”,完满完成了任务。

  为及时运出粮食,陈炳谦又亲自前往轮船招商局租定“图南号”,后又雇三北公司之惠顺、太古公司之“杭州号”,陆续开往芜湖载米赴粤。

  根据陈炳谦的提议,第一批芜米装船往出,广东粮食救济会即在广州各大报纸上刊登广告,告知灾民,平调米数日内将运抵省城。有报道称:“粤省米价自粤侨商业联合会前次起运之第一批芜米道粤平调后,已稍见平落。”

  总计这次大规模粮食平调行动,上海粤侨商业联合会先后采办了数十万担大米,分14批运往广州,最终解除了这次百年未遇的米荒,拯救了无数生灵。

  从绅商到商绅

  陈炳谦是个买办商人,一生虽然投资过无数工商企业、银行,大都碍于朋友面子,属于挂名董事,并没有留下一家独创的大企业,却在社会领域留下了良好的名声。如何看待这一现象?其实置于20世纪一二十年代的上海社会,就不难理解。

  上海开埠之后,随着城市经济的快速发展,商人的社会地位同步上升,“绅商”一词,至清末民初嬗变为“商绅”,士绅固然仍属社会精英地位,但置于商人之后,商人才是真正的社会领袖,正是这一点,驱使一大批富商担负起地方社会的领导责任。

  同为买办的甬商领袖虞洽卿涉足社会活动领域之广、之深广为人知,对陈炳谦大量从事社会公益活动,应同样作如是观。而虞洽卿、陈炳谦等人之所以能发挥独特的作用,与他们与上海租界当局、外侨社会以及各界华商的深厚关系密不可分。上海社会华洋杂居,20世纪上半叶,华人的民族主义上升,多次引发华洋冲突,如何协调双方的矛盾、维护社会秩序的稳定,关系到上海社会经济文化活动能否正常进行。

  1910年的鼠疫事件爆发后,陈炳谦发起建立中国公立医院,以巧妙的方式化解了一场迫在眉睫的大冲突。1916年,他又助力中国银行上海分行抵制停兑令,是其充分调动其资金实力,以及与上海各帮商业领袖、外资银行的良好关系,拯救上海金融秩序的壮举。这一举动,不能当作一般的善行等闲视之,作为一介商人,陈炳谦有大局,有远略。

  在处理与上海各帮的关系上,陈炳谦也不落窠臼。早在清末轮船招商局时代,广帮即与江浙商人有矛盾。随着浙江经济势力的上升,改善双方的关系有利于粤商在上海的经济活动。陈炳谦进入商界后,主动缓和与甬商的关系,在总商会内与甬商领袖虞洽卿亲密合作,颇得虞洽卿的好感。

  上海广东同乡社会表面上披着一层乡情乡谊的外衣,同样存在不同的利益集团。1918年,广肇公所新旧董事发生冲突,三分之二的“旧董”因不满激进派,愤而退出公所,另组粤侨商业联合会,并在上海历史上第一次实现了广肇和潮汕商帮的大联合。粤侨商业联合会成立后,陈炳谦为弥合“旧董”与激进派的矛盾,做了大量工作,后又率旧董返回公所,一如既往关心公所的事务。

  数十年间,陈炳谦就这样不知疲倦地奔波、调解在华洋之间、不同商帮之间、同乡社会内不同集团之间,以一己之力,同时守望着家乡和上海。

  (据《时代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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