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瑾与她创办的《中国女报》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从晚清到民国,民间的进步报纸,是幽暗的漫漫长夜里,一点点发出光亮的星火。一批批正在觉醒的知识分子,怀抱‘言论报国’的理想,利用报纸这一新型载体,‘流墨也流血’地掀起笔底波澜,发出民间正义的声音,成为百年言论史的源头,余音不绝,影响深远。
中国第一张由女性创办、旨在呼吁妇女解放的《中国女报》,是由秋瑾于1907年1月14日,在上海创办的。同时,一位‘不名一文的穷书生’于右任和杨笙生创办的以‘鼓吹文明’为主旨的《神州日报》,也登上百年言论史的舞台。它们犹如两朵寒梅,并蒂开花。
秋瑾执笔的《中国女报》“发刊词”说:
吾今欲结二万万大团体于一致,通全国女界声息于朝夕,为女界之总机关,使我女子生机活泼,精神奋飞,绝尘而奔,以速进于大光明世界。
该报以通俗易懂的文章,提倡妇女解放,呼吁妇女冲破各种罗网,走向社会,争取经济和人格之独立。可惜,《中国女报》仅出了两期,便被清廷取缔,秋瑾也惨遭杀害。
秋瑾(1875-1907),小名玉姑,别号竞雄,别署鉴湖女侠,绍兴人。少年在厦门度过,十七岁随父官调湖南。三年后,与湘潭富豪之子王廷钧成婚,次年得子。二十四岁时,丈夫花钱捐了户部主事,随之来到北京,住绳匠胡同(今菜市口大街一带)。秋瑾的邻居吴芝瑛,其丈夫也在户部任职,秋瑾与吴芝瑛成为好友。吴芝瑛大秋瑾十岁,号为“万柳夫人”,工诗赋、善书画,才华横溢。吴芝瑛的丈夫也饱读诗书,颇有才名,其家藏书特别是新书甚丰。秋瑾常借来读,大开眼界,对妇女解放有强烈向往。秋瑾曾在与吴芝瑛交谈时说:“女子当有学问,求自立,不当事事仰给男子。今新少年动曰‘革命,革命’,吾谓革命当自家始,所谓男女平权事也。”
当时,作为华北第一报之《大公报》,曾有一段“南北两碧城”的佳话。天津有位名媛叫吴碧城,她常以“碧城”为笔名在该报发诗文,遂引起也曾以“碧城”之名在南方报刊发表诗作的秋瑾的好奇。于是,秋瑾从北京专程到天津拜访吴碧城。两位才女晤面之后,相谈甚欢,成为“闺蜜”。秋瑾赴日留学后,两人常鸿雁传书,秋瑾勉励吴碧城参加革命,被婉拒。但秋瑾被杀,国内尚无发声之时,吴碧城以英文撰写《革命女侠秋瑾传》,在美国发表,其文结尾曰:“尘劫未消渐后死,俊游愁过墓门前”,以托哀思。
在平时的生活中,秋瑾常着男装,气宇轩昂地出现在公开场合,渐渐与纨绔子弟的丈夫发生尖锐矛盾,最终夫妻反目。1903年,中秋月圆时分,秋瑾毅然离家出走。半年后,秋瑾变卖首饰细软,买舟东渡,留学日本。临行前,吴芝瑛邀众女友,在陶然亭为秋瑾饯行。秋瑾有说不尽的离愁别绪,当场挥笔作联曰:
驹隙光明,聚无一载;风流云散,天各一方。
在日求学期间,秋瑾参加“光复会”“同盟会”等革命团体。其间,秋瑾曾一度归国,专访蔡元培、徐锡麟等人,并逐渐走上革命之路。1905年,秋瑾再度来到日本,被革命党推选为同盟会浙江主盟人。在日本期间,秋瑾我行我素,个性十足:或着日本和服,腰佩倭刀;或一头蓬松黑发,梳成欧式发型,穿蓝色肥大西装;或头戴鸭舌帽,手携西式文明棍,一副叛逆仪表,笑傲众生,其言铮铮:
我之所为,并非我个人之事,是为天下女子,我要男子屈服,我要做男人也做不到的事情。
1905年,日本颁布《清国留学取缔规则》,中国留学生陈天华投海自尽,以示抗议。在其追悼会上,周树人、许寿裳等人主张继续留在日本,也有人表示作别日本归国。秋瑾从长靴中拔出倭刀,猛插桌上,愤然道:“如有人回国投降满虏,卖友求荣,欺压汉人,吃我一刀!”令在场的人无比惊骇、振奋。
1906年,秋瑾归国,成为光复会的重要人物。她到浙江吴兴的浔溪女校执教,不久赴上海创建光复会秘密联络点“锐进学社”。这年冬天,光复会领袖徐锡麟找到秋瑾,请她主持绍兴大通学堂事务,组建光复军,以为举行起义做准备。
次年一月,秋瑾再到上海,创办《中国女报》,成为黑暗中国妇女寻求光明的“一盏神灯”。
七月,徐锡麟仓促行事,他与秋瑾关于起义的信函被清廷发现。浙江巡抚张曾扬,命绍兴知府派兵查封大通学堂,拘捕秋瑾及同党十三人,押往府署。按张曾扬之手谕,“将秋瑾就地正法”,同时,上海也将《中国女报》查封。
秋瑾在“证供两无”的情况下,于次日凌晨细雨霏霏中,被官府杀害于绍兴轩亭口。刑前,秋瑾挥笔留下“秋风秋雨愁煞人”,从容就义。
据陈去病在《鉴湖女侠传》中叙述秋瑾受审时的情形说:“有见之者,谓初终无所供,唯于刑庭书‘秋风秋雨愁煞人’句而已。”又据鲁迅在《范爱农》一文中说:同时被捕的徐锡麟,“被挖了心,给恩铭的亲兵炒食净受。”足见清廷对革命者的残忍。
秋瑾喋血的噩耗传出,舆论哗然。上海、天津乃至全国不同背景的大报,像《申报》《大公报》《时报》以及于右任的《神州日报》等,都迅速做了详细报道,还发表了大量评论、诗词、漫画,抗议和质疑清廷的暴行罪恶。
《神州日报》发表《秋瑾有死法乎》社论,揭露清廷“证供两无”即行杀戮罪行。文中说:“浙吏之罪秋瑾也,实为不轨,为叛逆。试问其所谓口供者何若?所谓证据者何?”《申报》更刊出清廷官方伪造的《绍狱供词录》,编者按语道:“按秋瑾之被杀,并无供词,越人莫不知悉。有之,则唯‘寄文是我同堂’及‘秋风秋雨愁煞人’之句耳。而今忽有供词,其可疑者之一。秋瑾之言语文词,言语支离,情节怪异,其可疑者二。然死者已死,无人质证,一任官吏之矫揉造作而已,一任官吏之锻炼周纳而已,然而自有公论。”秋瑾无端受戮,成为舆论的主旋律。
秋瑾的同乡,又是同赴日本留学的鲁迅,于1925年底,写《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中提到秋瑾被杀时,是这样说的:
秋瑾女士,就是死于告密的,革命后暂时称为“女侠”,现在是不大听见有人提起了。革命一起,她的故乡就到了一个都督——等于现在之所谓督军——也是她的同志:王金发。他捉住了杀害她的谋主,调集了告密的案卷,要为她报仇。然而终于将那谋主释放了,据说是因为已经成了民国,大家不应该再修旧怨罢。但等到二次革命失败后,王金发却被袁世凯的走狗枪决了,与有力的是他所释放的杀过秋瑾的谋主。
到了1927年,鲁迅在致小峰的信中,谈到自己到中山大学任教,甫一到校,青年学子们热烈鼓掌,以“战士”“革命家”欢迎他,“噼噼啪啪的拍手”,让他背负沉重的包袱,于是说,“想到敝同乡秋瑾姑娘,就是被这种噼噼啪啪的拍手拍死的。”似在总结教训,或另有深意。
1908年2月,秋瑾厝棺落葬杭州西泠桥西侧,好友吴芝瑛亲书墓碑“鉴湖女侠秋瑾之墓”。从日本归国到杭州执教的风华才子李叔同,与当时名震诗坛之“南社”领袖陈去病、柳亚子,曾多次到西泠凭吊同盟会战友、有“江湖任侠之风”的鉴湖女侠秋瑾,他们泪洒墓碑,慷慨悲歌。
漫漫岁月,秋瑾之墓,曾遭“十葬”,让人不胜悲叹。
1907年,秋瑾被戮,给一个民族带来了深深的伤痛。秋瑾罹难一百一十五年后的今天,回忆起这桩血案,默念“秋风秋雨愁煞人”,仍然感到肃杀之气。但正是因为有了秋瑾这样的先驱者,我们的民族才不会绝望。
(据《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