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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单黑暗餐厅: 让你“失去一顿饭的光明”

  

  黑暗餐厅的员工们一起做的手工大包

  店内顾客留言贴满了一墙

  假如给你一天黑暗,你会怎么办?

  在北京西单商业街里藏着一家“黑暗餐厅”。在这家餐厅,顾客寻找座位是靠视障员工引导,用餐过程伸手不见五指,品尝食物会遭遇勺子碰不到嘴的尴尬。

  也是在这家餐厅,那些每天处于黑暗的视障者,却收获了比光明更重要的成长,成为能够独挡一面的餐厅管理者、经营者,甚至帮助他人的志愿者。

  坚持这样一家餐厅并不容易,疫情一度让创始人于爽陷入债务危机,计划“借贷续命”。

  然而一年后,黑暗餐厅奇迹般存活下来,得以持续为残障者提供安心的工作环境、进而去影响更多人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

  眼下,创始人于爽还将继续努力下去,开一家为听障从业人员量身定制的咖啡店,帮助更多残障者就业。

  【一】

  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木马童话黑暗餐厅平均每天接待顾客1.5人,创12年最低。

  那段时间,于爽的新朋旧友纷纷伸出援手,才使她每个月能按时缴纳租金。

  很多人不理解于爽的坚持,更不理解她为何要放弃原本高薪的医生工作,坚持做这个异常艰难的餐饮生意。

  答案只有于爽心里清楚。1999年,她28岁那年,由于工作劳累导致右眼视网膜脱落,当时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正在高速旋转的陀螺霎时颓然倒地,“如果我真的看不见了,以后我将以何为生?”

  她接受了一场手术。术后双眼遮蔽休养,那真是一段“全盲”的日子,她迫切希望拆开纱布重见光明。

  也是在这时候,于爽发现,盲人或许是“残中之残”,职业范围极为狭窄。

  于爽是幸运的,她的视力障碍得以通过现代医疗重新恢复,但那些先天失明、或者无法治疗的视障者该怎么办?而这群人,有1731万之巨。

  于是在冥思苦想多年后,她开始为这群人量身定制工作岗位。考虑到餐饮服务业贴近生活,入手相对容易,与人交流机会也多,于是萌生出要创办一个黑暗餐厅的想法。

  餐厅要用残障者做店员,打造成全黑的环境,让顾客进来就沉浸在脱不掉的黑暗中。

  “很多事情,不亲自体会一下是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种滋味的,体会之后,我们会更珍惜现在所有。”于爽说道。

  但一开始,于爽就被员工招募给难住了。好不容易来一位应聘的视障者,转一圈就走了。这些人多数很敏感,做一份工作他们需要把自己所有的残缺都暴露出来,这种信任感很难建立。

  最后,于爽只招到了几位愿意兼职的视障者在黑暗用餐区服务。意外的是,黑暗餐厅开业即火爆,营业第一天就有不少顾客等位。

  很多人用餐后都会来问于爽,店员是怎么培训的?

  于爽总是玩笑着回应一句“你猜猜”,从不主动将黑暗区的“秘密”说出去。许多年来,这些秘密就被暗藏在每一个珍惜黑暗餐厅的人们心里。

  2013年9月,北京某特殊教育学院的大一学生黎遥来到黑暗餐厅应聘。

  “听说有餐厅愿意招盲人工作,不是按摩也不是去工厂,这种机会太难得了。”那天和黎遥随行的还有10多个同学。

  那天于爽非常开心,她没想到,这些来应聘的大学生,不仅受过高等教育,还有着一身才艺,有的会琵琶,有的会美声,有的会弹琴。

  “他们太需要一个展示的平台了”,那天于爽留下了8个小伙伴。

  从那以后,木马童话黑暗餐厅就增设了现场表演,一届届视障学生在黎遥的引荐下,登上黑暗餐厅的小舞台表演。

  黎遥说自己第一次在校外获得肯定就是在餐厅。那时她刚来演出,路过的客人忙于在黑暗中摸索,直到同学昊雨唱起来,附近一位客人向着他们的方向说了一句,“这是放的曲子吧,真好听”。

  结束后,黎遥和昊雨为这句评价激动了整夜。

  视障小伙子昊雨,在餐厅工作八年,演出之余还会参与黑暗用餐区的服务工作,那也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区域。

  “走进那里就像回到自己的王国,让客人搭着自己肩膀走进黑暗的过程,就像带朋友回家玩一样。”

  在黑暗用餐区服务,是昊雨最放松的时刻,却是客人最紧张的时刻。昊雨会主动给客人讲笑话、聊八卦,遇到一个人用餐的顾客,他几乎每隔几分钟就来聊几句,怕客人落单寂寞。

  有人问昊雨,你怎么能在黑暗中这么放松自如?他从不深入解释,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一句:“我在黑暗里习惯了20几年,资历比你们老而已。”

  昊雨和黎遥还常组织同学到餐厅聚餐,在黑暗区边吃边唱,大家一连唱上几个小时还不尽兴。

  “除了这里,我想不出还有哪里能让我们这样放肆地吃喝玩乐,不必担心别人异样的眼光。”黎遥说。

  【二】

  从2018年开始,于爽觉得餐厅有些“走背字”。

  那一年,北京西单西西友谊酒店大门装修,顾客找不到黑暗餐厅入口,客流骤减。

  次年,餐厅所在的楼层又开始内装修,餐厅以外的区域日夜暴土扬尘,从外面走进来,留下一串泥脚印,“不知道的以为我们开在工地里。”

  好不容易等到2019年底装修竣工,没想到又被突降的疫情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员工们主动要求缩减开支,为节约人手,放弃休息揽下了更多工作。还在美团工作人员帮助下,学习如何把餐厅演奏视频上传到“商家新鲜事”里,给餐厅扩大线上宣传。

  员工们都知道,餐厅两个月的流水都不足以支付一个月的房租,而于爽还想留下这时来投奔餐厅的视障小伙子致远。

  致远在两年前突患眼疾,巨大的心里创伤让他深陷抑郁,这让于爽想起自己曾经失明的经历,所以竭力把致远留在餐厅。

  但昊雨坚持餐厅没法“再多加一张嘴”,他是在心疼于爽,心疼餐厅雪上加霜。

  然而这次沟通,于爽突然意识到,眼前的男孩早已长大,懂得思考企业的经营管理、成本决算。昊雨的成长,无疑证明于爽的良苦用心是值得的。

  让每一个视障人士都能平等的参与社会活动、企业经营,甚至能够有能力独立运营生意,这是于爽创办黑暗餐厅的初心。

  昊雨的成长,无疑证明了于爽的计划是有机会落地成真的。

  如今,致远已经可以接替昊雨的岗位,为顾客提供引导服务。

  前不久,致远还帮一个新来的员工指导如何操作Excel表格——失明前致远有多年工作经验,对Excel操作了然于心,他就靠着记忆里的操作方法,愣是把新员工给教会了。

  于爽觉得很欣慰,她从没有给过这些员工具体的指导和要求,仅仅是提供了一个让他们自由发挥的空间、一个基础的支持和保护,但他们就在这个舞台上绽放出了属于自己的那道光。

  【三】

  前段时间,黑暗餐厅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对方是个听障女孩,父母为她预约了来黑暗餐厅用餐。用餐过程大概2个多小时。

  当女孩走出黑暗区时,哭着说:“原来黑暗比无声更让人难以忍耐,原来我已经比很多人幸福得多。”

  于爽也被女孩的反应所打动,她从没想到,自己的黑暗餐厅还能影响那些“无声世界”的人,“一个听不见的人说她很幸福,我当时把这句话想了很久。”

  实际上,黑暗餐厅虽然初衷是面向视障人士,但最终于爽却影响了很多她意料外的客人。在木马童话黑暗餐厅的美团评价里,能看到类似的用餐体验还有很多:有的夫妻特意带叛逆期的孩子来用餐,男孩发现餐厅一片黑暗后,父母的强势也一扫而空,反而主动放下手机,帮父母带路、点餐,走出餐厅后,两代人的距离比以往更近了一些。

  还有些人是黑暗餐厅的献血公益餐固定食客。

  2018年起,木马童话黑暗餐厅就会为附近的献血舱提供公益餐,3年累计服务过近3000名无偿献血志愿者。

  在听说疫情餐厅经营困难时,有人远道而来消费,主动找于爽表示要提供帮助,有人来店里丢下几千元就走,连电话也不留。

  为了帮助黑暗餐厅这类特殊商户,去年美团提供了疫后恢复发展专项支持,包括减免费用和流量扶持、补贴优惠等一整套帮扶措施,让黑暗餐厅逐步回血。

  于爽说,从去年餐厅几近面临倒闭,再到今年开了第二家咖啡店,就是这样一群又一群人在支撑着餐厅“一定要走下去”。

  “常有人跟我说这地方有魔力,能改变很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尽管这里是我一手创建的,但神奇的是,我也被这种‘魔力’影响着,这是什么呢?”

  于爽说,或许是一种最朴素的情感吧。

  后记

  12月3日,国际残疾人日,于爽的第二家店“木马童话·欢喜咖啡”在北京复兴门地铁站试运营。

  开业前两天记者问她,您懂咖啡么?于爽憨厚一笑:“我不懂啊,但懂的人正在帮我。”

  她口中懂的人,是有相关经验的听障店长,和美团提供的免费线上课程,来帮助他们提升数字化经营技能。

  在《理想国》里,苏格拉底曾这样畅想他的理想国家:建立一个国家的目标并不是为了某一阶级单独突出的幸福,而是为了全体公民的最大幸福。

  在于爽这个微缩版的“理想国”里,她有相同的目标,一个更为具体的目标:从真正意义上实现残健共融,让残障者获得同等的生存空间、就业机会、精神关注,与健全人同步成长。

  “但我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渺小。”于爽清楚地知道,未来这个“理想国”或许能生根发芽,形成盘根错节的庞大根系,生生不息。但眼下,她需要更多力量的汇入。

  星星之火可燎原,微弱之光可灼日。照亮残障者内心的燎原之势,就在于爽们的行动里。

  (据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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