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公益创新先锋 | 张颖溢:不资助大熊猫保护的生态守护者
编者按:自“2023寻找公益创新先锋”活动启动以来,我们步履不停,持续寻访在公益领域展现创新精神、推动创新模式,发现新问题、解决真问题的个人与组织。
微光汇聚,终成一片繁星。期待这些闪耀的公益力量能够获得更多认可,继续发挥光与热,并影响更多人,一同投身这场善意澎湃的旅程。
张颖溢创办的质兰公益基金会致力于保护濒危和关键物种,但不包括家喻户晓的大熊猫、雪豹、川金丝猴、珙桐……
那些被排除在外的“明星物种”,早已走入关注的中心,获得了大量资源支持,生存和繁衍情况已经持续好转。以大熊猫为例,截至2016年,野外大熊猫的种群数量已经超过1800只,其受全球威胁程度从濒危(EN)下降至易危(VU)级别。
然而,还有许多物种没能像大熊猫那样走进公众的视线,它们的数量正以惊人的速度减少,濒临灭绝边缘。
张颖溢,深圳市质兰基金会创始人、秘书长
这些在暗角里鲜为人知的濒危物种就在质兰基金会的重点关注之中。
保护生物多样性=保护人类
根据国际自然保护联盟的濒危物种红色名录,超过42100个物种正面临被灭绝的威胁,占被评估物种总数的三分之一。目前,中国生物多样性减少的总体趋势仍未得到彻底遏制,列入保护名录的物种数量不断增加。
在自然保护界,保护濒危物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普通大众会产生类似的疑问:为什么要花费大量的金钱和人力来保护濒危物种?
张颖溢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答案:保护濒危物种背后,其实是维持自然生态系统的健康和完整性。
在自然界中,每个物种都扮演着独特的角色,并与其他物种和环境相互作用,共同构成复杂的生态系统。
“地球的生物圈包括了各种不同的生态系统,比如森林生态系统、湿地生态系统和海洋生态系统,而我们人类也属于其中的一部分。我们最终关注的还是人类自身,追求的是自己所依赖的生态系统的健康与稳定。”
张颖溢描绘的理想生态系统是“足够稳定、足够健康”的,可以为人类提供所需的资源,并能够抵御各种风险。
一个最贴近生活的例子是:当洪水来临时,湖泊和森林可以帮助我们储水、阻挡洪水,保护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免受威胁。
从这个意义上讲,生物多样性就是人类的安全网。
张颖溢一直在努力加固这张网。
打破资助身份限制
张颖溢今天的选择可以追溯到她的青年时代,这个时期承载着许多故事的起源。
1992年,张颖溢进入北大环境生物学与生态学专业。大三在秦岭实习研究期间,偶遇野生大熊猫的经历点燃了她保护濒危物种的激情:“是极其惊艳的一种感受。我们在动物园看到的大熊猫蔫蔫儿的、脏兮兮的,也没有那么好看,但是,我在野外看到的熊猫非常优雅,那是野生动物天然的尊严。”
读博期间,她投身于对濒临灭绝的中国特有物种白头叶猴的研究之中,在广西的深山中度过了将近四个年头。
博士毕业后,张颖溢放弃出国计划,参与创建了著名国际组织“野生动植物保护国际”(FFI)的中国项目。在之后数年里,她带领团队进行濒危灵长类动物和濒危树种的保护,并在藏区积极推动生物多样性保护和草地资源管理工作,还在西南多个地区成功促使地方政府将生物多样性纳入社会经济发展计划中。
2008年,中国本土公益领域进入元年,国家放宽了对非政府组织(NGO)注册的门槛,全民公益热情高涨,本土基金会纷纷成立。在这个背景下,2012年,张颖溢带领团队开始进入本土公益领域,成立了本土NGO。
期间,她分别参与创建了两家公益机构,并尝试了社会企业等新方式。
转入本土公益领域后,张颖溢发现,与生物多样性保护相关的研究和实践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许多一线的机构和团队在研究和保护实践中难以获得相关资助,而生态保护需要长期的资金支持。
须“让行动者有力量”。2018年,张颖溢成立质兰基金会,将其定位为资助型基金会。
为支持更多人参与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质兰基金会打破了对资助对象身份的限制。不仅是正式注册的NGO,个人、大专院校、科研机构和自然保护地等各类机构也可以获得质兰的资助。
解决真问题
在申请质兰基金会的资助时,每位申请者都必须认真回答和分析这个项目会不会造成社会、经济、文化、环境等系列风险;如果有,要采取什么措施来减缓或避免。
评估公益项目的价值时,人们常常更关注投入的资金额度、资助项目的数量以及可量化的活动指标,而忽视项目是否真正有助于解决实际的公益问题、是否会带来新的问题。
在生态保护领域,环境和社会问题很难简单化地被处理。一个生物多样性保护项目,所面临的风险,不仅有社会风险、经济风险,甚至也许还有环境风险。
“保护濒危野生动物时,如果需要使用颈圈等技术进行研究,就需要捕捉,而这可能对动物造成伤害甚至死亡。捕捉不仅需要依法申请许可,还要设计应对措施。即使行动合规合法,还要考虑是否会在当地引发文化冲突或造成负面的社会影响。”
“某些鸟类可能会对无人机产生惊慌、逃离等反应,在繁殖期可能还会弃巢而导致繁殖失败。”
“国家二级保护植物新疆郁金香是一种荒漠生态系统中的早春开花植物,但植树造林等城市园林绿化工作,反而可能会破坏了这种保护植物的原生环境。”
“如果发现当地社区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对自然生态系统造成破坏,简单搬迁人口可能不是适当的解决方案。”
只有良好的意图而缺乏科学和谨慎的态度,可能反而造成伤害。
因此,申请者们在质兰基金会的要过的第一关就是“评估风险”:必须评估是否可能产生负面影响,并思考如何减缓或补偿这些影响。
张颖溢一再强调:在保护过程中,我们需要采取保守、谨慎、科学的态度,综合考虑物种保护的整体利益,而不只是出于研究或保护的目的而盲目行动。
当被问及如何看待生态保护和经济利益的冲突这一问题时,她认为,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之间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
“如果过度追求短期利益,那损害的是长期利益。对一个社区如此,对于一个地区如此,对于一个国家如此,对一个地球也是如此,所以我没有答案,但是我们都在努力的过程当中。”
打造轻管理的大型资助平台
张颖溢的努力首先体现在平台建设上。
质兰基金会仅有两名全职员工,却在四年内完成了15期项目征集,资助了132个保护项目;调动了近400名同行评议的专家志愿者提供评审意见、每年有100多名顾问参与项目评审、管理、评估与资助伙伴的能力建设。
高效运作的背后是对保护工作的深刻洞察。
由于生物多样性保护涉及到不同的生态系统和不同的社会部门,问题错综复杂,需要多方合作。在基金会注册期间,张颖溢就筹划构建一个简洁易用的专业互联网资助系统平台,以便更多人参与到生态保护中。
凭借多年的从业经验,她能够从申请人和基金会管理的角度理解一个用户友好型系统的特点和风险管理的要点。基于这一理解,质兰基金会从项目管理流程上入手,梳理出重要的节点,制定出大的系统框架模板。
张颖溢亲自完成了大量的案头工作,在资助板块,她撰写了多个策划方案,并绘制了大量的流程图,以清晰地阐述系统的运作流程。
目前,质兰基金会所有的项目管理工作,包括在线申请和评审项目、签署合同、跟踪项目进展、审核报告和流水、管理数据库、统计和分析各类资助信息等,都依托于这一平台。

这种与传统公益组织常规打法不同的做法,为项目的规范高效运作提供了可能性——
财务审核的时间被极大节约。在关键的管理流程中,例如预支、发票、流水、报告等的提交、各类报告审核的结果、截止日期的提醒等重要节点,系统还会向资助伙伴、执行顾问和质兰管理员发送提醒通知,以确保项目进展同步,并有效推进项目管理工作。
资助即赋能
生物多样性问题的解决,非一朝一夕就能见成效,有赖于持续的长期投入。
“不可能两年就有跨越式、突破式的成果。这些项目最需要的是稳定的支持。稳定地支持他们去追着问题跑,去一步一步落地生根,解决问题。我们看到这样的需求,才定了一个小额、长期、灵活的资助策略。”
因此,一线的保护人员和研究者从质兰基金会获得的最长资助周期可达十年。
在质兰基金会,受助对象获得的不只有资金支持。
在项目管理方面,基金会主动从行业中选拔专业人士,帮助进行项目管理;同时,还聘请了诸多NGO从业者、大专院校的科研人员、有经验的自然保护地管理人员作为顾问,为受助对象提供专业的指导和建议。
由于所资助的项目遍布全国各地,而每个地区的环境、保护的物种、社会经济文化等情况都不同,不同的专业知识和经验也需要被纳入考量,因此质兰平台的顾问库中除了生物学、生态学、保护生物学等方面的专家,还有人类学、社会学、社会工作、AI等方面的专家。
所有专家在平台上进行在线评审,并可以互相查看对方的评审意见。这样一来,每个项目都能得到5-6位同行专家的评审,被资助对象的项目设计和管理能力也能得到有效提升。
为了确保项目顺利执行,在“录取”后的一个月内,质兰基金会帮助申请者将项目策划细化至具备较高可行性。资助的项目每一年执行完后,质兰基金会还会组织外部评估,让资助伙伴在线进行答辩评估,梳理执行中的成果、经验和教训,更好地设计下一年的工作计划。
通过这样精心设计的方式,他们的资助工作往更深处持续前进。接下来,质兰基金会还将开发面向大学生的生态社会实践项目,在年轻群体中,埋下保护生物多样性的种子。
回看创办质兰基金会的五年,张颖溢颇为满足:“这五年,我每天都在学习,每天都在与资助的伙伴一起成长,所以我自己是很满意、很开心的。我很喜欢跟我们的伙伴一起讨论项目,很喜欢看他们的报告,很喜欢参加年度评估,甚至到他们的项目所在地去走访。”
与一般公益人士英雄主义的悲情色彩相比,张颖溢展现出一种平和而乐观的态度。她拥有脚踏实地的坚韧性格,同时又怀抱着改变世界的勇气。
她说:“在今天这样一个大环境下,我们会遭遇很多很多困难,大家经常会觉得没有信心,没有行动的空间,整个环境似乎也不是很理想。尤其像公益伙伴,会觉得有很多受限制的地方。但我想告诉他们的是,哪里都没有完美的世界,空间都是自己争取出来的,是自己努力扩展出来的,我们终究还是能够找到自己的空间,去开展工作,去追求我们的理想。”